寂殒将巫郁年背回了卧房后, 就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床上。忍春很快拿着自己的药包,跟着进来,刚欲去探巫郁年的脉, 就被寂殒拦下。
他森然道:“别靠近主人。”
床榻上,巫郁年的脸色渐渐呈现出冰质般的透明感, 眼睫上悄然浮起寒霜,微弱的脉搏近乎没有。
忍春心中一沉,不顾寂殒的威胁上前一步:“你要是不想让大人死的话,就赶紧让开, 别碍事!”
寂殒愣了, 他隐约知道死字是何意,不知所措间, 被面容严肃的任野拉到一旁:“小乖公子,别添乱。”
他与忍春二人似乎处理过不少这种情况,任野急声吩咐侍从打热水进来, 三桶盛着滚烫热水的浴桶被放了进来, 房间里顿时蒸腾起燎人的热气。
任野甚至将地龙燃了起来,初春时分,这卧房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忍春带上手套, 熟练的将一颗药丸喂进巫郁年的嘴里, 飞快的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任野,将大人抱进热水里!”
寂殒挡住他, “我抱主人。”
他走上前, 将温度低的可怕的巫郁年抱在怀里, 放进了滚烫的水中。忍春见状, 将自己的药包打开, 倒进了一瓶颜色火红的药汁,争先恐后的往巫郁年的皮肤里钻。
巫郁年像是坐在血水中,戴着的眼镜早已弥漫了无数的水汽,他似十分痛苦,皱着眉轻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握紧脖颈上的调兵符。
白衣的质地清透,此时一沾湿,他皮肤上斑驳的吻痕就暴露无遗。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紧紧的握着他拿尊严换来的兵符。
一身病骨支离,却竭尽所有办法,让这个王朝多一份可能。
“大人……”
任野率先红了眼,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忍春虽已经猜到,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程宿这个畜生,”她到底是个医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将药包里的其余药材一样样续进去。
良久,将巫郁年身上的银针收好,隔着锦帕把了把脉,才松了口气:“控制住了。”
巫郁年身上的那一层薄冰缓缓的消退,浴桶内的药汁被他完全吸收,滚烫的热水也像是被迅速冷却一样,变成了冰的。
“小乖公子,将大人放进第二个浴桶里,”忍春认真交代道,“等到一刻钟之后,再使用第三个浴桶。”
按照往常,大人发病之后,会在第二个浴桶里醒来,然后让他们出去,但现在有小乖公子,应当用不着他们守着了。
她在第三个浴桶里又倒了半瓶红色药汁,思索片刻,眉间浮现些许担忧,于是将寂殒拉到一旁,低声交代:“……你是大人的身边人,待会帮大人……清理一下。”
忍春眼中愤恨心疼交加,忧心忡忡:“以大人的性子,说不准根本不懂得这些,万一明日发热,就更不好处理了。”
寂殒根本没听懂,他疑惑道:“……清理,哪里?”
忍春:“公子不知道?!”
寂殒诚实摇头,并露出求知的眼神。
忍春:“……”
半晌,她被问的一脸麻木,教了半晌,明里暗里的暗示。最终挫败的掏出一本医术,翻开某一页,指着某处,木然道:“这里。”
寂殒望向浴桶里的巫郁年,“哦……”
他知道了。
……
这一折腾,就过了大半夜,巫郁年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有他自己在这里。
他此时泡在第三个浴桶中,水还是滚烫的,但体内积聚的寒气还是叫他发冷,湿透了的白衣穿在身上也格外的不舒服。
他低咳几声,攒了些力气,勉强将外袍脱了下来,盘坐的腿伸直,却冷不丁蹬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巫郁年一僵:“……?”
下一秒,哗啦!
浴桶另一端倏地钻出来一个人影,寂殒破水而出,未着寸缕,浑身湿漉漉的,紫色的眼瞳清澈的望着他,“主人。”
倒真像个妖精。
巫郁年大脑发晕,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愣怔许久,才哑声咳道:“你…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寂殒就道:“我在主人身上找一个地方。”
巫郁年:“……什么地方?”
寂殒:“忍春说要我给主人清理。”
巫郁年:“……?”
他用自己不太清晰的意识琢磨了片刻,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当寂殒在胡闹,随口敷衍道:“哦,那你找到了?”
寂殒点头:“嗯。”
他刚在在水下潜了那么久,就是在找医术对应的位置,虽然医术上画的没有主人身上的好看,但他确认了好几遍,绝对不会有错。
寂殒认真道:“我开始清理了。
巫郁年心底生出些微妙的不对劲,刚欲拒绝,寂殒就蛇一样贴过来,他的皮肤被水烫的发红,巫郁年皱眉,“你先出去,别……”烫伤了。
水面哗啦一声,他被翻了个身,双臂下意识撑在浴桶边缘。
“……”
巫郁年被迫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脑中的眩晕感叫他将想说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他缓了片刻,皱眉:“咳咳……你干什么?”
寂殒再次回想了一下医术上的位置,以及忍春的百般嘱咐:一定要清理干净,就算大人让你停手,也不要听他的话,否则大人会十分难受。
寂殒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都十分直接,偏向兽类,不似程宿那般磨蹭,找到医术上说的位置之后,半点不犹豫,手指点穴似的,直接戳了下去。
巫郁年瞳孔一缩,下一秒,腰身宛如白鱼一般弹起,剧烈挣扎起来,“寂……咳咳咳寂殒!”奈何他本就没剩几分力气,轻易的就被按住。
甚至连水花都没溅出去多少,忍春放进去驱除寒气的药,正在加速吸收。
薄薄的一层里衣贴在巫郁年苍白脆弱的皮肤上,他趴在浴桶边缘,手指无力的垂在半空,再说不出半个字。
医术教得好,寂殒洗的很认真,掏掏戳戳,他看不见里面的构造,就分外好奇,很仔细的一寸寸探索着,十分有钻研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巫郁年身上浮起淡淡的红,气息渐渐急促起来,他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眼神迷离,半废右瞳里的泪混着脸上的水汽,缓缓顺着下颌滑落进领口。
寂殒疑惑道:“主人,是我弄错地方了吗?”他洗了半晌也没洗出来什么东西。
这单纯的声音刺激的巫郁年身体微僵,紧接着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清瘦的手腕上被他自己咬出了一个牙印。
恰在这时,寂殒发现了什么似的:“洗出来了。”
他眼睛一亮,紫眸闪着光,抱住浑身发软的巫郁年,“主人明天不会发热了。”
他甚至捧了一捧水,送到巫郁年眼前,“主人你看。”
巫郁年平复片刻,耳后红了一大片,他偏过头去,哑声道:“……滚。”
忍春和医术教了寂殒很多,天生灵物向来聪慧非常,只实践一次,就能理解大半。他见巫郁年似在生气,以为自己没洗干净,歪头道:“要再来一次么?主人。”
“……”
巫郁年没力气理他,闭着眼等着药力全部吸收,体内的寒意缓缓散了之后,才慢慢撑着身体起来。
可若没有刚才那一次,他自己走到床榻上是没问题的,但眼下……
巫郁年强提起一口气,抬脚出了浴桶,下一秒,眩晕感袭来,他整个倒了回去,好巧不巧的摔进了寂殒的怀里。
“……抱我出去。”巫郁年无奈妥协。
寂殒颈锁下的星宿图闪烁,身形有瞬间模糊,他低下头去。
脆弱的主人就在他怀里。
无力的,孱弱的,只能用苍白的手指攀附着他。
好想……
弄坏掉。
寂殒紫瞳幽幽,默不作声的抱着他出去,按着巫郁年的指令将他擦干,放到床上,扯好被子。这被子还是冷的,巫郁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困倦的掀了掀眼皮,“上来,睡觉。”
寂殒身上实在暖和,钻进来之后就紧贴他的后背,将巫郁年整个圈在怀里,暖烘烘的,舒服得很。
巫郁年沉沉睡去。
他没瞧见,那结实的颈锁里侧,已经悄然出现了一条裂痕。
……
黎明时分。
东宫。
房间内没有挑灯,太子站在窗边,半个身子隐在暗影里,他淡淡道:“国师真的去了将军府,到现在没出来?”
有人隔着屏风,回道:“殿下,我们的人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国师,但看见了那白衣人身边跟着任野,那白衣人进去之后,再没看见他出来。”
“但没多久任野就离开了……国师府后半夜似乎有些惊乱,里面守卫森严,我们的人也没有探出多少消息。”
太子转了转掌心把玩的扳指,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太子殿下,还有一件事,国师身边似乎养了个男宠,似乎叫什么小乖,国师对他颇多纵容,或许,是个软肋。”
“哦?”太子讥诮,“男宠?真是稀奇,哼,程宿现在的态度很不明晰,那烈羽军的调兵符到底还在不在他手里,很难说。”
“男宠……这么多年,可从没在国师身边见过陌生的人,”太子眯了眯眼,“不管是不是软肋,找个机会,在元国使者来之前,给本殿抓来。”
“是。”
……
巫郁年睡到下午才醒。
嗓子有些难受,他低咳了几声,扶额昏沉起身。
寂殒见他醒了,也跟着爬起来,鞭痕交加的身体就这样坦荡的展露在巫郁年眼前,他肩上还有伤,是昨晚留下来的,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这再一次提醒巫郁年,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巫郁年目光落在他肩上,片刻后移开视线,淡声道:“去忍春那里拿些药膏,你自己抹上。”
他换了身衣服,披上一件玄色薄氅,也不管还赤条条坐在床上的寂殒,推开门:“你在这里别乱动,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