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封敖这样灵根资质不上不下,在修真界多如过江之鲫。
若说有不同,便是封敖出身东海名门,家底富裕丰厚,十几代人皆是芸芸众生,终于培育出来一个光宗耀祖的修仙人才,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
这养着养着,就把孩子养得过于纯粹,这点在温故身上异曲同工,若是旁人无法理解封敖的伤感,他却能感同身受。
封敖叠上手中讣告,回过头瞧见温故,“魔尊,这是我为赛睿掘的坟墓,你是来上香的?”
温故摆摆手,学着元九渊严穆的神情,“不了,你在魔宫住得可习惯?”
“你要放我回去了?”封敖面上的颓丧瞬间消失,非常期待地问。
什么叫放?
说得像是被非法拘禁一样,温故心虚地眨动眼睛,“你想不想早点回去?”
封敖怀疑地望着他,犹豫着说道:“不太想,我觉得十九重城挺好的。”
温故眯起修长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他,“我看你长得挺俊的,不如留在魔宫做我的明妃。”
封敖显然是被吓到了,得益于元九渊这张冷峻清冽的脸,说什么都像是认真的,快速地回答道:“想回去,我做梦都想回宗门。”
“回宗门干什么?”
温故恶意地向前逼近一步,故意逗弄他,“道修的路清冷苦寂,哪有双修来的快活?”
很少有人能让温故体会到智力上的优越感,封敖算是第一个。
封敖脸色吓得煞白,呐呐地说:“我喜欢道修,我一个人挺好的。”
“这样啊……”温故怅然若失叹口气,话锋一转说道:“本座不强人所难,既然你想回宗门,那便先帮本座办一件事。”
封敖缓过一口气来,“何事?”
办好一件事非常难,但想办砸一件事很简单,只需要人不太聪明,赌石的事情属于例外。
温故的想法很简单,十九重城苦于鲛人一族多年,积怨已深,若是自己声势浩大地运送一车队的美玉珠宝出城去,美名其曰为设下圈套,以此来使鲛人一族上钩,将他们一网打尽。
魔尊上任以来第二把火,必然会引起广泛关注,众人以为这是他收服人心的把戏,其实恰恰相反。
大祭司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到时候顺理成章的躺平,封敖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在鲛人拦路抢劫之时,把命保住逃回来。
出师不利,满盘皆输,不但鲛人没有一网打尽,还给人家倒贴送了一大笔美玉宝珠。
这么废柴的魔尊,连温故都看不下去,何况血性刚烈魔族人?
若是一次不成,便多来几次,极天魔君搜寻天下的宝物藏于魔宫中,这里最不缺珍贵的宝贝,足够温故反复的犯错。
“你们魔族的事,为何要找我?”封敖听到运送珠宝,很是纳闷。
温故重重地叹口气,实话实说:“我手底下的人才疏学浅,一个个不堪重用,唯有宗门能让我依仗,可妙真师姐忙于师父渡劫之事,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宗门里还有一个徐复,可是徐复太靠谱了,温故不敢冒险。
何况,温故现在很怕见到徐复,一见面徐复就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看得温故头皮发麻,很担心元九渊若是回来,撞到这样的徐复,那醋就像水漫金山寺,能把十九重城给淹了。
封敖困惑挠挠头发,不敢相信竟在温故心中如此威武,“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就是我的千里马,我是你的伯乐。”温故非常坚定地拍拍他的肩膀。
只要他们强强联手,何愁三个月后大祭司会强行留下他?
封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仍旧计较“元九渊”是个人渣,立即收敛笑意,板着脸说道:“好,便如你所言,我帮你这一回,你可是会如约放我回去?”
“当然。”
温故眯着眼睛笑起来,小狐狸计谋得逞的模样。
封敖长长呼出一口气,思考着说:“我是不是要准备点什么?”
“什么都不要准备,一切我都会办好的。”
“那就好……”
封敖顿一下,才想起来非常重要的问题,“这次我们运送车队多少人?什么时候出发?”
温故心虚地摸摸鼻尖,故作深沉地说:“你一个人,几日后出发。”
“……不会有危险吧?”封敖虽然耿直,但是又不傻,听着自己像是鱼饵上的肉。
温故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是魔族人,你觉得有人敢欺负我们?”
严格来说鲛人一族不算人,只能算半人半妖,所以他并没有欺骗封敖。
魔族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封敖认同地点点同意,总算是放下戒备心来。
……
封敖携领一车队珍藏的珠宝美玉出发的这一天,沙漠中天色乍变,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转瞬间阴云密布,狂风猎猎地呼啸,卷起的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遮天蔽日般的乌云压在沙漠上方,漆黑天空中紫色的闪电若隐若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一时间人嘶马鸣,日月无光。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瞧见乌云并非一片,而是一个绵延千里的漩涡,最中心的位置仿若暴风之眼,冷冽的凝视人世间。
今日便是重夷道的渡劫之日。
荒无的沙漠上电闪雷鸣,万里之内杳无人迹,渡劫的位置选在此处,便是为了不惊扰十九重城。
一处不起眼的山丘上,紫衣真君已经设下防御阵法,成千上万张金黄的符纸漂立在虚空之中,随着他的流畅法诀手势符纸扭动旋转,在空中勾出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
八卦的正下方一块偌大灵石光芒闪烁,散发出细小金辉的光芒,若灰尘一般渗入漫天的符纸之中。
符纸上的火焰正在燃烧,鲜红的字体火花炸裂,离得近一些,就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浪袭人。
雷电属金,而火克金,这便是失传已久的“破境”,三万六千张高人用妖血送绘制的罡风符,画完的符咒需放置一甲子,与天地之间的灵气共成一体,每一张符咒皆有雷霆万钧之力,一甲子之后,便是成了这“破境”之法。
闪耀的火星飘飘洒洒,若星子一般坠落在狂风里,将漆黑无光的沙漠照得明亮。
紫衣真君眼帘低垂,唇色略微泛白,“夷道,破境能为你挡住十道雷劫,其余的便依你的福缘。”
重夷道神色平静如水,振袖轻轻一笑,“昨夜我梦见自己大限将至,便知自己福缘浅薄,今日怕是迈不过这道坎,师尊不必担心,修道之人不畏生死。”
立在一旁的妙真神色忧虑,“师父,莫要这样说。”
“妙真。”重夷道顿一下,抬头望着压迫在头顶的雷阵,脸上不见丝毫的畏惧,“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只叫你来?”
妙真沉沉叹口气,“师父不想小九师弟为你担心。”
重真人笑着点点头,“还有一事,若是我魂飞魄散,你以后便是千鹤峰的峰主,要把小九带回玄月宗,不能将他留在这等野蛮之地。”
妙真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执拗地摇摇头,“师父,你若心里挂念小九,便不要再说这些丧气的话,趟过了雷劫,你修为大增,岂不是更好的照拂小九?”
“为师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本想将小九带去东海之滨,能在渡劫前最后教导他一番,也算了尽了为人师表的责任,却没想到……”重夷道苦涩地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妙真听出他去意已决,亦明白师父是挺不过这一遭了,连忙看向紫衣真君,低低哀求道:“真君,师父一定能成吧?”
紫衣真君抬起眼,风轻云淡地说道:“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
意思便是看得很淡,成也罢,不成也罢,一切皆是命数。
妙真泫然欲泣。
当天空中乌云越来越浓重,宛若化不开的墨水,第一道雷劫从天而降,青紫色的光芒劈开云霄,刹那之间天地唯有这一道扭曲的光芒。
精准无误劈在法阵上,三万六千张罡风符猛地一震,八卦边沿的符纸化为灰烬,洋洋洒洒融进狂风之中。
重夷道怅然若失,那威慑强劲的天雷若一把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刀一刀劈在破境法阵上,须臾之间,紫衣真君用一甲子绘出来的符咒,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防御阵法消失的一瞬间,金色的燃烧的火花漫天飞舞,紫衣真君双手迅疾地转动,化出一个烟紫色的星盘,其中星河荡漾,若宇宙尽头的银河倾斜。
星盘的光芒璀璨潋滟,呈圆形照亮一方沙地。
若伞一样抵在三人头顶,硬生生顶住了天雷猛烈的袭击,两人皆没想到,紫衣真君竟以半身的神力,凝化通同星盘来抵御雷阵。
“不必看我,我只能再帮你抵住七道。”紫衣真君全神贯注,清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已是竭尽全力。
若是旁人敢用半身的神力化作法阵,早已顷刻间灰飞烟灭了,紫衣真君法力高深,也只是能暂时勉强地拖延雷阵。
就在重夷道闭上眼,等待天雷浴身的瞬间,听见了妙真惊呼,只见——虚空之中出现一个漆黑的传送法阵,夜伽蓝一跃而出,紧接着便是鬼罗汉和银汉,大祭司也跟来凑热闹。
最后面的便是众星捧月的温故,怀里抱着一根铁杆,落在沙漠的一瞬间,他便头疼欲裂,承受不住雷劫的压迫力,眼前茫茫的发黑。
“小九,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重真人轻喝一声。
温故深呼吸一口气,快速地说道:“师父,我做出了一个避雷的法宝,已经和徐复师兄测过了,能将雷劫化为无形,今日请师父一试。”
原来是来送渡劫的法宝的,方才温故十万火急,催促夜伽蓝开一个传送阵法,抱着一个奇怪的铁杆,众人还再猜测这铁棍是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是渡劫法器。
不过……这法器很寒碜。
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和挑水的铁棒没有任何区别,若说有,就是这铁棒未免太丑了些。
紫衣真君神色微妙地瞥了眼铁棍,分出一份耐心地劝道:“别再此捣蛋,我无暇顾及你,免得天雷伤了你。”
重真人看看铁棒,又看看温故认真的表情,叹口气说道:“小九,回去吧,师父心里都明白。”
漆黑的天空中雷电之力越来越强,星盘的颜色渐渐变淡,温故明白再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信,干脆咬紧一口整洁牙齿,脚下轻轻一跃,灵巧落到星盘下方,不管他人说什么,他手脚迅速地摆好避雷针。
阵阵天雷震得头疼得更厉害,晶莹剔透的眼泪止不住地从他眼眶里滑落,温故一面无声地哭泣,一面完成了避雷针的布阵。
刚刚摆完导电的链条,温故便觉眼前一花,紫衣真君的星盘已被天雷击碎,他携着温故与妙真退出了几十米开外。
夜伽蓝等人早已站在小山丘后面,面面相觑地望着这惊天动地的雷阵。
留在原地的重夷道无奈地望向这根铁棒,若不是看在小九一片真心,真想把这丑玩意拔出来丢了!
“魔尊。”
大祭司疾步迎上去,语重心长地说道:“原来你叫我做的是避雷的法宝,这玄铁和锡矿皆是凡物,怎能抵得住九天雷劫?”
众人只以为这铁棒很丑,至少用了些珍宝之物炼化而成,没想到竟然只是玄铁和锡矿。
看温故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担忧。
真是一位可怜的魔尊,因为师父雷劫之事已经魔怔了。
就在大家说话的间歇,一道电光炸响,如同蟒蛇粗壮的闪电青紫直劈向重夷道的头顶,众人皆是不由地屏住呼吸。
只见天雷——劈歪了。
一下劈在那丑陋的铁棒上面,若是普通的玄铁,早已瞬间化为灰烬,连一点残渣都找不见。
可那铁棒插入在松软沙地之中,巍峨不动。
重夷道眼睁睁地看着天雷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被铁棒吞噬了一样,他摸一下眼睛,又看向众人,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什么情况?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愣了神,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是一道天雷从天而降,这次瞄准了重夷道,颜色比之前更加深厚,蕴含千军万马的力量。
然而,又劈歪了。
避雷针其实就是吸雷针,将雷电吸到顶端金属锌上,再通过一系列的反应公式,将其中的电流融入到地下。
温故清楚其中的原理,但在众人看来,这一幕太惊世骇俗了!
“这……是避雷针?”大祭司呢喃地说道。
银汉崇拜地凝视温故的侧脸,真诚地吹捧:“魔尊不愧是魔尊,竟然一出手就拿出这般法宝,吾等追随魔尊真乃三生有幸。”
紫衣真君眯起眼睛,疑惑不解地侧过头,活了一千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震撼。
他一身的神力所向披靡,竭尽全力也只能挡住十七道雷劫,违背天道已是反噬了一身的伤痛,这平平无奇的铁棒被天雷劈了几下,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真是令人费解。
大祭司回过神来,若是魔族拥有这般法宝,以后还怕什么雷劫?
妙真亦在想这个问题,若是道修拥有此般法宝,令人闻风丧胆的雷劫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沉甸甸落在温故脸上,而这位造出此等法宝的魔尊,正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膝盖,瞪大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鼻尖可怜兮兮地发红,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你们看我干嘛?”
温故黏着点颤巍巍的哭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