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峰的殿外,香炉升起青烟袅袅如雾,两排青衣弟子正襟危坐地坐在蒲团打坐。
数百人竟然静寂无声,人人屏住呼吸,凝神望着重真人。
重真人白衣道袍如雪,肩上衣裳散落几朵刺绣的梅花,红的像血,他手中拿着刚硬铁鞭,神色阴沉莫测。
妙真半跪在膝下,俏丽的脸颊毫无血色,垂着头直直地盯着光亮地面。
旁边站着一名青衣小道,嘴角忍不住上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重真人转动手中铁鞭,似笑非笑地问:“元九渊与天道峰的人定下比试,你可知晓?”
妙真嘴唇颤栗,却沉默不语。
看好戏的青衣小道一拱手,笑呵呵地落井下石,“师父,昨日我们都在场,天道峰的李仁师兄还问候了大师姐,大师姐说了不会参与此事。”
重真人居高临下凝视妙真,蓦然一声冷笑,“元九渊不过筑基,李仁已金丹后期,比试他必输无疑,你们乐得看元九渊的笑话,我管不着,但他是我千鹤峰的人,输了丢的是我重夷道的脸!”
千鹤峰的重真人与天道峰的薛道人势同水火,有一说因为薛道人杀了重真人道侣,两人从此便结下梁子。
也有一说因为天道峰人才辈出,每年在弟子比试中拔得头筹,不管是历练还是比试,处处压着心高气傲的重真人一头。
但有一点没错,千鹤峰有一道不成文的规定,凡是重真人的弟子,不能和天道峰有任何来往。
“师父,李仁师兄和紫芝师妹等了元九渊至晌午,他竟然没有赴约,此举实为不妥。”青衣小道再次拱火。
重真人沉凝问道:“不妥?”
青衣小道俯首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啊!”
砰!
重真人大袖一挥,一阵刚猛的真气猝不及防地击中青衣小道的胸口,只听一声巨响,小道飞出去一丈远,仰天倒在门槛上。
离得近的人噤若寒蝉,小道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晕厥在地上一动不动。
重真人拂袖道:“天道峰恃强凌弱,千鹤峰与天道峰势不两立,若有人提起这三个字,当如此人。”
众人骇然。
妙真脸色苍白如纸,“请师父责罚。”
“责罚?”重真人将钢鞭缠到衣袖上,这是施鞭前的危险信号,“你明知元九渊会在水镜峰上丢我的脸,作为大师姐竟然袖手旁观,我真是白教你这个徒弟了。”
妙真全身一颤,俯首砰砰砰磕上三个响头,“请师父上戒鞭,徒儿愿受师父责罚,绝无怨言。”
重真人怒极反笑,“很好,倒有几分硬气。”
“谢师父责罚。”
妙真认命俯跪在地,雪白的额头红肿,泛出猩红的血丝。
重真人摩擦粗糙坚硬如铁的蚀肉夺魂鞭,手中的鞭子朝天挥去,破空的声音仿佛尖锐的口哨,鞭子上强硬的力道凶猛,听得人胆战心惊。
妙真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眼皮剧烈颤抖,却听一声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师父!”
妙真蓦然睁开眼,温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削瘦单薄的肩膀挺直,从她的角度斜看过去,温故吓得薄薄的嘴唇颤栗。
却将她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
若不是重真人侧手收鞭,这道凌厉的鞭子会结结实实落在温故身上。
“元九渊,你也来落井下石?”妙真咬牙低低道。
温故脸色发白,削瘦下颚绷紧,怯怯地说:“真人,别打师姐。”
妙真神色冷若冰霜,“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故的想法很简单,师姐长得漂亮又厉害,心地善良,送药给自己治伤,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重真人神色莫测地扫过他们两,淡道:“元九渊,你可知她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你竟然还想维护她?”
“师姐她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她。”温故语气坚定地说。
重真人唇边溢出冷笑,“蠢而不自知,若你死在千鹤峰上真是脏了我的风水。”
“让开!”
这一声中气磅礴,宛如巨浪汹涌,吓得温故猛地一颤,小腿肚子发软,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可怜巴巴的嗓音哽咽道:“真人,求求你,别打师姐!”
妙真拧紧眉头,能看出他很害怕,可就是不让开。
难道师弟不知道他很招人讨厌?她根本不想和这个师弟扯上任何关系。
“来人,把他给我拉开!”
两名青衣弟子上前,如同铁爪一般的手掌紧紧焊住温故的双肩,将他带下九重的石阶。
温故听见刺耳的鞭子声,心里跟着一下一下颤抖,弟子拦住他不让他上台阶,他也看不见殿上师姐的情况。
“师兄,你们让我上去,师父不能再打了……”
温故双手合十握紧,祈求两个高大健壮的师兄。
两个师兄对视一眼,千鹤峰上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个小师弟,最得师父宠爱的妙真从未拿正眼看过他,两个人的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时轮到他给妙真讨饶?
一个师兄好言相劝,“大师姐很讨厌你,都说了让你走开,你去讨什么嫌?”
温故神情一顿,潮湿的睫毛轻轻煽动,认真地说:“师姐是为了我好,她不想我挨鞭子。”
师兄扑哧笑出声,“你想的到美。”
温故抽着鼻子坐在台阶上,刚才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前峰,没有找到厨房的踪影,远远听见师父正在责骂师姐。
挨鞭子一定很疼,温故抱住自己的肩膀,脸颊深深埋在膝盖里,又冷又饿,还担心美人师姐的安危。
雨星零散落下,萧疏的寒风吹起散落竹叶。
殿上大门紧闭,清幽的鱼鼓声飘渺,妙真形单影只跪在地上,重真人赐了三戒鞭,罚她跪到第二天,以儆效尤。
往日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姐,师弟们见了她变着花样讨好她,妄图她能在重真人面前美言几句,现在她是令师父颜面受损的罪人,人人避之不及。
世事炎凉,人情冷暖。
连元九渊都来看她的笑话,竟然落井下石,火上浇油,自己挨鞭子也想看她被师父罚,真不愧是魔族人,心思如此歹毒。
“师姐?”
一颗脑袋瓜突然从郁葱葱花丛伸出来,头顶上沾着一片碧绿叶子,湿润的眼眶泛红,连鼻尖都哭红了,像个怯生生的小兽。
妙真睨他眼,冷冰冰地说:“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心满意足了吧?”
温故从花丛钻出来,“师姐,我是来陪你的。”
说着话,他半跪在妙真身旁,两根修白手指小心翼翼捏住妙真宽大袖边,轻轻拽了拽,“我挨过真人的鞭子,我知道有多痛。”
妙真垂下头,温故的手松开她的袖边,一下缩回去,她被这个憎恶的师弟怔得心头一软,“你当真是来陪我的?”
“是呀!”温故坚定地回答。
他的眼睛在冷幽的光下恍若遗世的宝珠,纯真,真挚,妙真的嫌恶如潮水退散,沉默无语。
温故低着头,安安静静跪一阵,没一会膝盖发酸,腰背僵痛,他换单膝跪的姿势,两条笔直长腿换着休息。
就这么来回折腾,像个不安分的在刨地的小狗。
妙真纹丝不动,背直腰挺目视前方,“你为何来陪我?”
“因为你是我师姐。”温故伸手再次轻轻抓住她的袖边。
妙真问:“是你师姐就要陪着我跪?”
“因为你会御剑飞行诶!”温故一脸崇拜地望着她,仿佛看天上的神仙。
妙真觉得元九渊变得怪怪的,怪可爱的,比起以前讨喜多了,“你想我教你?”
温故轻轻“哇”一声,小小声惊喜地问:“师姐愿意教我吗?”
“不行。”妙真把冷嘲热讽咽下去,平静地说:“你现在筑基,先达到金丹期才能御物。”
“那我要练多久?”
“以你的修为进展,需要一百年。”
“一百年……”温故失望扁扁嘴,不知想到是什么,突然斜过身子缓缓凑过去,“师姐,你会教我吗?”
妙真冷冷睨他,“我为何要教你修行?我有什么好处?”
温故认真思考了一下,“因为我的师姐又好看,又出色,你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此话若是被师父听见,你少不了责罚。”修行之人言辞谨慎,妙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直白夸赞过,感觉竟然很不错。
温故瞥一眼紧闭殿门,小小声地说:“我们不告诉他。”
妙真唇角向上弯起,语气故作不以为意,“若是我有闲工夫,便到后山去看你。”
“你现在有空吗?”温故摁住平坦绷紧的腹部,“你能不能先教我怎么运气辟谷?”
“……”
前天见面,元九渊说他忘了一些东西,竟然连最基础的辟谷方法都忘了,妙真伸出手,掌心多出一枚玉色小药丸,“这枚辟谷丹给你。”
温故伸手正要捏过来,妙真合住掌心,见他期待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不能直接吃,一粒丹药比的三年的谷粒,你若吃下去会被活活撑死。”
“那该怎么吃?”温故眼前金色星星飞舞。
妙真抬起手,温故立即手心伸过来,她抛到温故手掌中,“拿回去放到水壶中,如同石头一样沉在壶底,每日饮水一盏便可。”
“辟谷丹融化的速度很慢,这一颗足够你用上三年。”
温故不可置信地望着手心里小小的药丸,紧紧捏在手里,“师姐,你对我太好了。”
一粒辟谷丹就算是太好?真傻。
妙真跪直身体,望着台阶上的香炉,“你回去吧。”
“师姐,我说过要在这陪你。”四下一个人都没有,温故放不下心。
妙真睨他一眼,饿得腿都在抖,“你还能撑得住?”
温故笑起来,“我陪你再跪一会。”
“随你。”
妙真冷淡撇过脸,魔族之人果然善于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