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玲珑的茶杯轻轻托于掌心, 少年跪坐在草纸色的榻榻米上，举手投足间显出旧日华族风韵。淡色的薄唇轻触杯沿，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
这副姿态和之前面对他的父亲时那副叛逆而随意的挑衅模样大相径庭, 而跪坐在少年对面的尾崎红叶则是放下了茶盏，莹白的手腕如同玉般凝滑，衣袖口摇晃间如同盛开了一朵花。
“真是难得，森君竟然有时间陪妾身来品茶。”
“虽然我偏好咖啡, 但偶尔尝一尝传统的事物也别有一番滋味。”少年的唇角习惯性地轻轻弯起一个疏离的礼仪式笑容，“谁能拒绝红叶桑您这样美丽的女性呢？”
“真有意思, 妾身不知道您在过去也是如此擅长话术呢。”尾崎红叶抬袖掩住唇角, 绘有艳丽金橘色眼线的右眼盯着面前脊背挺直而从容的少年, “如果要是未来的您对妾身这样说话……”
女子的声音拖曳出红花落湖般的艳色：“可是要好好地‘尝一尝’夜叉的刀的。”
“虽然我并不知道未来的我究竟做了什么惹怒红叶桑的事。”少年听到女人的话后, 并无任何慌张之意, 翠绿色的茶杯托于手心，温度透过玉壁传递到掌心皮肤，带着些轻微的热度，“但我并不打算对红叶桑说谎。”
“比起未来已经变老的那个中年男人，现在的我难道不是是更值得喜欢吗？”
少年小巧而精致的下颔微收，脖颈如同优美的白天鹅般挺立着, 那双狭长而闪烁着明丽红酒似的波光的双瞳映入尾崎红叶的眼中，轻柔的, 如同燃烧玫瑰花瓣而升起的粉红色雾霭缓慢地旋转, 映出无数魅影重重。
尾崎红叶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森鸥外能够在那时才当上首领的密医时, 就精准地看透了自己那必然凋亡的爱情。这样的人, 年轻之时那自带的一种神秘的魅力必然吸引各式各样的人接近, 也怪不得他能够如此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复杂莫测的阴暗边界, 踩在刀尖上悠然自得地跳着华丽的华尔兹。
难怪，太宰治那样可怕的家伙居然也会这个人手上败下阵来。尾崎红叶想起这段时间对方的那些操作，不得不暗自心惊。有着丰富阅历的中年男人就算了，但即使是在还未成年的学生时代，就有了这般强力的领导手腕和精准无比的预判能力。
“啊呀，这么说未来的自己没有关系吗？”尾崎红叶笑吟吟地问，“妾身可不希望未来的您回来后问责呢。”
“那您大可以让夜叉砍了他呢。”少年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略带俏皮的笑容，“对女性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可是要被惩戒的。”
“森君还真是讨人喜欢，比未来的您可爱多了呢。”
“那是我的荣幸。”少年优雅地颔首。
“不过，红叶桑似乎有些神思不宁哦。”他放下茶杯，语调关切，“是太累了吗，需要我给红叶桑批假吗？”
“妾身怎会有森君累呢？”尾崎红叶微一挑眉，“最近可是多事之秋啊。”
“那也没有办法啊，毕竟身为领导者总得负起责来。”林太郎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还得多多依靠红叶桑您这样富有经验的前辈帮帮忙了。”
“此乃妾身的责任，毕竟要对得起森君你给妾身开的工资呢。”
“这话真让人伤心。”少年委屈地垂下眼，“就这么讨厌我吗？因为未来的我？”
尾崎红叶恍惚看到一只被雨水打湿了毛发恹恹地趴在叶片下的小狐狸，连尾巴尖都无精打采地垂落了下来。
真不愧是名为森鸥外的人类，完全知道该怎么样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目的。即使尾崎红叶知晓对方绝对是装的，但那略带苍白的脸颊配上偶尔抬起眼用一种略带湿漉漉的眼神注视着你时，就完全无法说出任何残忍的话。
“森君你可比未来的鸥外殿要更得妾身喜欢得多。”
“感觉有点奇怪。”少年歪了歪头，耳侧两缕碎发垂落下来，如柳絮轻扬，“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
“组合的资料我已经发到您和中也君的私人邮箱里了。”林太郎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预估会在这两天内，组合雇佣的杀手会前来暗杀组织的高层。”
“哦？”尾崎红叶挑眉，略含杀气地扬起明艳而饱蘸鲜血的笑，“那妾身可要让夜叉好好地招待他们，以免失了礼呢。”
“鉴于在美国华尔街施加的巨大舆论压力，组合的剩余成员应该会在一周内全部转移至横滨。”林太郎微笑着说，“目标应该是组织分布在港口周围的产业区，为了分摊身上的压力，能够最快速地削弱我们的唯一方法，只有暴力了。”
“这方面我已经交给中也君和黑蜥蜴了。”
“妾身可以提前给中也预定庆功宴吗？”
“当然没有问题。”林太郎笑容灿烂。
“嘛，组合的主要力量应该是用于对付侦探社的，这方面，在我委托侦探社收集组合资料的时候，他们应该能反应过来了吧。”林太郎又给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轻轻吹去茶水上的浮沫，“假设‘人虎’对他们是必要的话。”
“毕竟侦探社和我们之间并没有特别大的矛盾，而组合在横滨的破坏才是影响组织发展的主要矛盾。”林太郎眨了眨眼，“啊对了，委托费，是关于泉镜花父母的身份和他们死亡原因的资料哦。”
尾崎红叶猛地抬头，少年唇角那一抹微笑映入眼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了然意味。
按照他刚刚的话，也就是说组合的资料已经得到了，那么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再向侦探社提出收集组合资料的委托。尾崎红叶根本不觉得这是向武装侦探社的有意示好，更何况作为强大的一方，向弱势的一方示好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唯一的理由，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了。
因为自己对泉镜花的在意，所以这只能是对自己的讨好手段。尾崎红叶橘金色的眼映着泛起涟漪的茶水，杯中液面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面容。
这既是对自己的讨好，也是变相的警告。果然，她从不该小看名为森鸥外的男人，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能够操控着港口黑手党这样庞大的阴暗之兽的人，深刻在他骨子里的掌控欲怎么可能允许会有超出的了他预期之外的存在。
尾崎红叶抿了抿唇，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地露出了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孩子会很高兴的呢。”
“红叶桑不感到高兴吗？”
“当然。”女子的语调顿了顿，“妾身也是很高兴的。”
“毕竟妾身可是深受鸥外殿的关照。”女子垂下头时，发髻边的金饰晃动出点点光华，落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跳跃闪烁，她的语调极为柔和，却又不失坚定，“妾身定会尽力辅佐首领，任何胆敢挑衅港口黑手党的家伙，都逃不过夜叉的惩戒。”
五六秒的沉默后，少年的紫眸之中似有粼粼波光闪烁，意味不明的情绪如同轻烟在瞳中一闪而逝，重叠的温和笑意迅速浮上表面，如同洁白的堆叠在玻璃杯中的泡沫。
“红叶桑果然是最值得信任的呢。”
“那就拜托您啦。”少年双手合十，对着女子再一次露出了馥郁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