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很明显带来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杀伤力, 林太郎毫不意外听到了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下去,他无声地弯起唇,伸出手, 接住了空中飘下来的一朵纯白的雪花。紫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它在掌心化为一片沁凉。
手指搓了搓掌心,有点冷,要不等下戴起手套吧,林太郎想。
“嗯……你似乎很惊讶。”林太郎笑吟吟地看着戴着围巾和毛绒小礼帽的小姑娘在他的面前兴致勃勃地玩着套圈的游戏。前方不远处是参拜的神宫, 本来他们是一行人打算一起先去参拜神宫, 吃完午餐后再去滑雪的,但似乎今日碰到了什么节日,去神宫的路上误入了祭典,索性就分开来先去玩了。
“我还以为阁下这样的聪明人,什么都无法骗过你呢。”
“茉莉圈到了漂亮的风铃!”小姑娘开心地拿着用洁白和粉红色的贝壳雕刻出的海鸥模样的风铃, 雪花落在风铃之上, 随着风发出如海鸥般的轻鸣。林太郎弯下腰,亲昵地拍了怕小姑娘的脑袋, “真棒呢。”
“茉莉要吃关东煮 , 快点来嘛, 再不去等一会人又多了了!”茉莉拉着他的手往卖关东煮的摊子走去。
“啊呀,森君以为我是神吗?”在港口黑手党从没有经历过休假更别提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玩的太宰治忍住了从心底冒出来的一丝不满的情绪, “倒是森君, 你可别被当成靶子了还洋洋自喜呢。”
“哦?”林太郎轻笑一声,“阁下为何出此言呢?觉得我会如此容易就轻信侦探社的人的话吗?”
“如果阁下是指您曾经叛逃的事情……”林太郎眨了眨眼, “父亲似乎早已把阁下的通缉令给撤下来了呢。”
“当然, 森先生可是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太宰治的唇角弯起一道包含讽刺的弧度, “森君, 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现在的地位,曾经的我也差不多得到过。”
太宰治是想告诉他,以前他的地位也相当于所谓的‘继承人’?森林太郎思忖道,历年来最年轻的干部,如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森鸥外故意设置给对方一个这样的名号,那么,很有一大部分可能性是鉴于对方那‘首领继位见证人’的身份。
那么,既然给了对方这么高的地位和权力,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把已经培养好的人才给驱离。林太郎眉角一抽,果然,这个世界的他脑子肯定有什么问题,这不是自相矛盾给别人做嫁衣吗!
“所以呢?”心里是怎么想的,林太郎那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口头上还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阁下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难道,是想要分享一些来自前辈的经验指导?”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都别相信太宰治会大发善心。
“你想知道为什么森先生费尽心思把我赶走吗。”太宰治神态自若地抛出了一个鱼饵,“这可是来自‘前辈’的经验指导。”
他倒还真的顺着林太郎的话语往杆子上爬,一点都不觉得已经叛逃了四年的自己以所谓的‘前辈’口吻对着现任黑手党少主有什么不对。某种程度上太宰治的脸皮也是厚的可怕。
“难道不是因为阁下的绷带消耗费太高了吗?”林太郎假装认真地回答。
果不其然,电话那边再度陷入沉默。林太郎捂着唇,移开电话,双眼弯成新月状。他强忍住笑意,亮晶晶的愉悦闪烁在瞳仁中,和飘落着空中亮晶晶的飞雪相映成趣。
“你真的觉得你很了解你的父亲吗,森君。你是真的觉得,那个黑心医生会对他所谓的儿子有什么伟大的父爱吗?”假装没有听到刚刚那句话的太宰治举起手,手指浸入窗外投射的阳光之中,宛若蝉翼般透明。“我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毕竟你比起黑心森先生来,还勉强看得顺眼呢。”
“嗯……多谢谬赞?”林太郎眨了眨眼,“不过,就算阁下说再多的漂亮话,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哦。”
想白得消息还是做梦去吧!
啧,太宰治撇了下嘴,果然他最讨厌这些脑子仿佛成了精的家伙了,尤其是长着和森先生一模一样面容的狡猾小鬼。
“呵,你在这一点上,和你那个讨人厌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他的语气瞬间从刚刚虚浮的轻佻坠落为深暗的冷意。阳光轻轻地覆在他的脸上,却只是衬托着那张脸越发显得苍白而无血色。
被这样带刺的话语挑衅了的林太郎一点都不生气,完全不生气。他只是微微倾身,张嘴咬下一口茉莉递到他唇边的鱼豆腐,享受着味蕾上嫩滑而柔软的触感,暖意从口腔传递到肺腑,将寒意驱逐了些许。
“真抱歉,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无论是从时间意义上还是从精神层面上。”少年的语调意味深长,太宰治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而后他忽然又扬起了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呢。”
“真是辛苦你了呢,森君。”太宰治的语调骤然变了个调,变得极尽温柔,却也因此而显得分外诡异,“真没想到,你的野心还真是,大得令人惊喜。”
“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哦。”
“森君,到了这种地步,可就别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了呢。”太宰治讽刺似地勾了勾唇,“要是那个小矮人知道获得他效忠的少主,他最忠诚的森先生的继承人,其实暗地里打着夺权的念头,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林太郎张了张唇,他和茉莉对视了一眼。
“为此先是大手笔提出了所谓的慈善基金会的计划,又利用电视和媒体将自己曝光于大众面前,借此获得一定的名声。而和敦的所谓和谈,也不过是想让我们武装侦探社给你欠个人情罢了。”
啊呀,真是没想到,果然聪明人就是喜欢想太多吗,林太郎是真的没有想到太宰治的思路居然会被他那似真非真的话拐到那边去。不过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以对方目前所知的信息来进行推断,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极为合理的呢。
“森先生也没有想到吧,他带回来的原本可以用来稳定人心的靶子,居然早就盯住了他坐着的那张椅子。只可惜,那样的计划对港口黑手党而言,几乎是完美的双赢策略,就算是森先生也挡不住那样的诱惑呢。”
太宰治看了一眼窗外,从这里他能隐约看到那被层层建筑挡住的,仅仅露出最顶点的黑手党大楼。
他低低地笑出声,仿佛看到了孩童心爱的玩具,忍不住去猜测里面蹦出来的会是一条毒蛇还是一个小丑:“即使森先生现在已经看穿了你的伎俩,也无法阻拦了。因为你已经作为计划人摆在明面上了,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剥去你的权利,更何况这个靶子还是他亲自竖起来的。”
“真是,非常地有趣。你的确比森先生有意思多了,森君。”
森先生啊,你是带了头狡猾的狼崽子回去呢。太宰治眯起眼,他无声地咧开嘴。这小鬼可比他难对付多了,想再故技重施把这个小鬼逼走是绝不可能的,希望您自作自受呢。
“太宰桑,你的确非常善于想象。”林太郎不置可否地说,“鉴于你说了一个如此有意思的故事的份上,我不回报些什么,也太过失礼了呢。”
“如果你能让漩涡咖啡厅的老板答应在菜单上增加咖啡布丁的甜品,我就把你费尽心思潜入组织却没有得到的,关于人虎的买家资料交给你们,怎么样?”
“这不就是你一开始想来找我做的交易吗?”
他微笑着说。
这意思是默认了吗……太宰治侧过身,咖啡厅上挂着的钟表恰好走到整点,一长一短的指针在他的瞳孔中显出虚幻的模糊倒影。
“我可没有兴致给森先生任何好心的提示。”太宰治没骨头似地倒在桌面上,懒洋洋地拉长语调,仿佛舌头泡在温水里,连尾音都仿佛卷起了尾巴的蛇,“不用太担心呢,森君。”
“和聪明人说话真有意思。”林太郎微笑着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那么,日后再会了。”
林太郎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森君,你在这里啊。”穿过人群的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一只手牵着小姑娘的少年,他一边向对方靠近一边说,“大姐已经和老爷子先去神宫抽签了,我们也……”
他惊异地看到少年和小姑娘忽然捂着唇笑起来,笑得连身体都微微地弓起来,那双比水晶更透彻,比大海更深邃的紫眸,仿佛落入了飘扬而下的雪花,泛出了薄薄的泪光。
“这……这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中也君。”少年抹去眼角闪烁的晶莹,他和茉莉对视一眼,抑制不住地唇角拼命上扬,“我和茉莉酱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