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胡闹

烧尾宴。

这是灵愫第一次混进上流人物的社交圈。

教坊司的乐伎吹拉弹唱,乐音不绝;跳胡旋舞、折枝舞、筒裙舞的舞姬踮着脚转来转去,宴上以舞相属,主人先行,客人次之。

宴厅顶上是块琉璃藻井,数盏纹着花鸟的六角宫灯自藻井倾泻而下,灯光黄澄澄的,把人脸照得虚晃不清。

贵胄或笑或嗔,声音不聒噪,轻飘飘的,像隔了老远距离才传到耳里,听得不真切。

窗纱外是冷冽的月色,窗纱里却是一个如梦如幻、流光溢彩的极乐世界。

灵愫看他们,像看一群花蝴蝶起舞,各种高雅的脂粉味呛得她头晕,甚至令她难受得动了杀心。

好吵闹的一群疯猴子。

灵愫皱了皱眉。

但当蔡逯牵起她的手出场,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纯良无害。

蔡逯并没向大家介绍她是他的谁。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是未婚妻,不是外室小妾,他们之间是更隐秘暧昧的关系——情人。

蔡逯跟贵胄圈的年轻男女已经混得很熟了,简单领她与几个重要人物打过招呼后,就把她牵到了膳食区。

宴厅一角搁着一架长桌,桌上摆着各种金丝镶边的餐盘,盘里是甜水香饮子与各类精致小点心,供宴客自取。

蔡逯将一盏甜水递到她手里,在她垂首呷饮时,打量着她的装扮。

过去灵愫一向打扮得素气,是个家境穷酸的小姑娘。如今她鬓插珠钗,缭绫披身,姿态娴静,有大家风范。

赴宴的她,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一幅杰作。

只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放不开,直往他怀里贴。

蔡逯虚虚环住她,“吏部侍郎是我的朋友,等会儿我要过去陪他说话。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灵愫点点头,让他先去忙,她则待在膳食区溜着眼珠继续观察。

女眷间以舞相属,地位高的邀请地位低的跳舞,旋脚拍手,共同跳完一套舞步。

因她是蔡逯的情人,所以即便大家都不认识她,出于礼貌,也都邀请她来跳舞步。

这堆女眷见了灵愫,仿佛是见了什么新鲜,围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其实意不在关心她,只是想从她话里套出蔡逯的消息。

可惜灵愫仅仅是面上单纯,若论套话水平,她才是这群人里的老油条。

一番问话下来,大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都自讨没趣地散了。

过后又有一批人来请她和舞,灵愫并不拒绝,和完舞步后,她又回到膳食区这边。倒不是馋嘴想吃点心,而是这边僻静,不扎眼,能供她观摩四周。

“表舅母?”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灵愫转过身,见一个少女正满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我是祝湘,祝渝他姐。”

少女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

灵愫挂起微笑,“我听承桉哥提过你。”

祝湘说是嘛,“我也听祝渝描述过你。”

说罢神秘兮兮地凑到灵愫身旁,耳语道:“实话说,我早就想见你一面。祝渝说你凶神恶煞,可我倒觉得你挺有意思。”

祝湘捏了捏灵愫的手臂,“不愧是‘代号佚’,浑身腱子肉。”

灵愫笑容僵了一下,“我现在倒觉得,你也挺有意思。”

她问祝湘:“你不怕我?”

祝湘满不在乎,挑了个点心边嚼边说,“表舅都不怕你,我为甚还要怕。”

听她这么说,灵愫的杀意消退大半。

原本以为祝湘会对她不利,如今看来,无论是祝湘还是祝渝,心眼都还没半个大。

祝湘毫无察觉,热情地搀起她的胳膊说话。

“表舅母,以后你和表舅之间要是出现什么感情问题,尽管来找我倾诉。我这人很擅长解决谈情说爱那方面的事……”

灵愫说好。

她和祝湘没更多话题可聊,但祝湘却对她抱有莫名的好感,缠着她叫“表舅母”,一声声叫得可甜。

“表舅母,你想去找表舅吗?你看起来好无聊的样子。”

灵愫说没有啊,也开始说甜话,借此降低祝湘对她的警惕。

“这边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祝湘扯着她到处转,绕到紫藤花架后面,伸手往前指了下。

“喏,表舅在那里跟别人聊天。”祝湘递去个“我都懂”的眼神,“表舅应酬多,表舅母你心里若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

灵愫点了点头。

借这时间,祝湘给她详细介绍了蔡逯身边的几个朋友。

国字脸的是吏部侍郎,有小肚子的是雍王爷,爱歪嘴笑的是三司使……

这些人的外貌特征、身份地位,乃至家里八卦秘辛,在赴宴之前,灵愫早已将其调查清楚。甚至她还了解祝湘的品性,了解这个小姑娘谈过几个小白脸,与蔡逯乃至蔡家关系如何。

她都知道,不过面上仍旧在配合祝湘聊天。

“那个站在表舅对面,正在跟他说话的是……是……”

祝湘仔细望了望,“这是谁?我不认识。”

灵愫顺势看去——

蔡逯呷着烈酒,与对面叙旧。

紫藤花架挡住了对面的大半身形,她看不清对面的脸与身,只能看到,对面伸手接过了蔡逯递去的酒盏。

那双手是“完美”一词的具象化,完美到如果不能用来在床笫间取.悦女人,会是暴殄天物、令人叹惋的程度。

灵愫脑筋飞转,迅速过滤着蔡逯的交际圈,最后终于想起了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信息。

褚尧,与蔡逯同在辽国留学数年,五个月前归京,开了家医馆。

留学数年,落在别人口中,不过是短短一句话。于褚尧而言,这短短一句,却是他真切经历过的厚重岁月。

他与蔡逯碰杯,“好久不见。”

蔡逯晃着酒盏里的冰球,“你小子……出来组局玩,叫你一直不来,我还当你家里出了事。”

褚尧陪了盏酒,说最近在忙医馆里的事,“下次一定。”

说完话头一转,反问蔡逯:“听说你谈了个女友?”

“不是听说,”蔡逯轻笑一声,“是正谈得热火朝天。”

“认真的?”

褚尧不敢相信。

吃喝赌不沾.嫖,爱组局玩爱出去闯的蔡逯,就这么潦草收心当良夫了?

蔡逯:“只是玩玩,但目前正在发展一段健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恋情。”

褚尧:……

喝酒之余,褚尧用余光瞥了眼蔡逯。

蔡逯原先就爱拾掇自身,如今有了女友,更加注重形象。

也更像只随时准备开屏的花孔雀了。

发丝抹胶定型,梳得像个事业有成的上流精英。衣袍从花纹颜色到放量,都把他的身材优势放到了最大。

虽说蔡逯提到“只是玩玩”,可在提起他那小女友时,他双眼发光,周遭散发着甜丝丝又酸溜溜的恋爱气泡。

蔡逯与女友在粉红世界里遨游,而褚尧作为他的兄弟,则在阴暗地里看他恋爱。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褚尧想。他会期待蔡逯与女友长长久久,可又怕他们真的长久,他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褚尧心里隐隐感到嫉妒,嫉妒蔡逯抢先享受到了恋爱的滋味。

这些微妙心理,褚尧没有表现出来。仅仅是不经意地说:“下次再组局玩,把你那女友也叫上吧。”

蔡逯随即应了下来,“她性格特别好,人非常真诚热情。就是没心眼,我总担心她会被人骗。”

说这话时,蔡逯突然很想见她。

他起身与褚尧作别,“等你见过她一面就会明白,没人会不被她吸引。”

其实真要算起时间,蔡逯与灵愫不过是一刻钟没见。

但俩人早已习惯了连体婴儿般的相处,分开这么久,他会在想她玩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以及,她有没有像他想她那样,也在想着他。

答案是肯定的。

一见面,蔡逯就被她扯到了昏暗的宴厅外。

“承桉哥,我要亲你。”

灵愫说。

不等他回话,她就似条八爪鱼,灵活地爬到他身上,亲他的喉结,耳垂,侧脸,在他的唇瓣上研.磨。

在她更逾越地探.出.舌前,蔡逯稍稍推开了她。

厅外寒风扑朔,把他的理智吹回不少。

不远处有三两宴客结伴说话,外面人虽少,但蔡逯还是感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们这边。

因为,他与她,正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偷.情。

这个离经叛道的认知令蔡逯耳廓爆红,“等宴散回去,好不好。这里还有人……”

灵愫犹豫地“唔”了声。

她就知道,蔡逯一向雷声大雨点小。

平时在她耳边说情话,真到要亲他嘴时,他反倒变得很保守,不接受突然袭击,要按流程,先报备,等待批准,再确定时间地点,时长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她愿意体贴情人,但很显然,目前蔡逯并没有获得她过多的喜爱。

她不愿配合蔡逯的扭捏。

麻烦死了。

灵愫说不好。

“承桉哥,我的嘴不听使唤,现在就是想亲你。”

她揪住蔡逯的衣襟,暗自用力,让蔡逯无法动弹。

蔡逯双手反剪,背在身后很无措。他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也被她过于直白热情的话,撩.拨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喝醉了?”

宴上,灵愫滴酒未沾。但她接了蔡逯的话茬:“也许吧,就喝了几盏……”

她说:“承桉哥,提醉酒也没用哦。不要试图跟酒鬼讲道理。”

在蔡逯思考怎么劝她打消“在外接吻”这个念头时,她已经环住他的脖颈,用她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的下颌。

“承桉哥,拜托拜托……亲不到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承桉哥——”

“承桉哥!”

“承桉哥,好不好嘛?承桉哥,承桉哥……”

蔡逯觉得她的眼里迸发着闪耀的光芒,每寸光都在诉说她对他的喜爱。

是的,她有那么在意他。

蔡逯被她喊得晕头转向,整个人快化成了一滩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

他搞不懂,她热情到像亲吻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且必须是在今夜完成。

他享受她这种几乎丧失理智的追捧,但心里还是过不了那道关。

“回去好不好……回去再亲。”

灵愫摇头,说不行。

几番言行拉扯下来,蔡逯节节败退。

最终灵愫把他抵在了树干上,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拉,用她的热情,浇灭了他仅剩的理智。

在蔡逯闭眼的那瞬,灵愫睁开了眼。

她的热情收放自如,倘若蔡逯肯俯下身听一听,就会发现,她说爱他时,心跳异常平静,气息也是冷淡的。

灵愫眼眸一转,瞥见褚尧在暗处偷窥。

她抚着蔡逯的脸,夸他做得好。

这次亲吻,是她对于他听话顺承的奖励。她正在用糖衣炮弹驯服他。

在蔡逯调整呼吸时,灵愫把头一扭,朝那放暗处递口语。

“看得爽么,褚、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