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完工的别墅本就没有光源, 加之又有大雨遮挡视线,袁知秋只能看到身前那黑影委顿在地,一声不吭, 无声无息,也不知打中了还是没有打中。
然而下一秒,一个人影从袁知秋斜后方忽然冲出, 如同饿虎扑食一般, 狠狠地撞到了袁知秋身上。
——中计了!
当袁知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刚才殷嘉茗脱掉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用它引开了袁知秋的注意力。
所以现在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衣, 在黑暗中对比鲜明, 倒是比先前显眼了不少。
不过现在袁知秋已经没有开枪的机会了。
因为殷嘉茗正死死抓住他持枪的那条胳膊,往新糊的水泥墙撞去。
殷嘉茗是自小好勇斗狠惯了的,打架就没怕过谁。
他这一下用尽了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愣是把跟自己身高体格相差不远的袁知秋压得向后栽倒,后背重重地砸到泥地里。
“咚!”
袁知秋的枪落了地。
他挣扎着就想去捡,殷嘉茗却一点不给他机会, 一拳便朝着他的脸抡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了一处。
这时候,什么招式、什么技巧都不再重要, 他们就像两只搏斗的野兽, 滚在泥浆里,拼命地挥拳、踢腿,往对方身上胡乱招呼,都想将敌人置诸于死地。
混乱之中, 袁知秋的枪早不知被踹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黑暗与暴雨几乎封闭了两人的五感, 令他们连睁眼都困难, 就更别说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下寻回手-枪了。
乱斗中,殷嘉茗用手肘压住袁知秋的喉咙,另一只手挥起拳头,就要往他的太阳穴打去。
然而下一秒,剧疼袭来,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擦过他的右臂,划拉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关键时刻,殷嘉茗果断松手,身体朝旁一倒又一滚,险险避开了冲他胸口来的利刃。
袁知秋手里正握着一把折叠蝴蝶-刀,刀刃不长,却极锋利,在主人手里一翻,不知反射到了从哪处漏进来的一丝微光,刃口隐隐闪过一抹血色。
“来啊!”
袁知秋咬住牙关,从齿缝里漏出一句低语,声音不高,却透着凶狠的杀意:
“殷嘉茗,我要杀了你!”
殷嘉茗后撤数步,与袁知秋拉开了距离。
他的目光落到了袁知秋的蝴蝶-刀上。
袁知秋抬起手,用衣袖擦掉流进眼里的雨水血水,又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掉一只被打断的牙齿。
然后他抬起手,将蝴蝶-刀横斜在胸前,摆出了一个对敌的起手式。
这是袁知秋用得最顺手的武器,甚至比枪使得还溜。
他以前用这把蝴蝶-刀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而现在,袁知秋坚信,殷嘉茗会是他的下一个刀下亡魂。
两人隔着数米距离,再度对峙起来。
忽然,殷嘉茗突兀地开口了:
“你就是用它,杀了阿虎的?”
袁知秋哈哈笑了起来。
“你猜得没错!”
他睁大受伤的那只眼,隔着雨幕盯住阴影中那一抹白影,眼底血红,目光比手里的刀还要狠厉:
“放心,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你那好兄弟!”
说罢,袁知秋大喝一声,挥刀便朝殷嘉茗扑了过去。
殷嘉茗没有硬扛。
在刚才的打斗中,两人已从入口移动到了别墅的中间。
此刻殷嘉茗的旁边就是通往二楼的阶梯。
只不过楼梯是半成品,只用铁板搭了个骨架,离地还有半米。
殷嘉茗单手抓住悬空的铁板,利落地一番,便跳到了楼梯上,随即飞起一脚,借着他现在比对方位置高的优势,直朝袁知秋的心口踹了过去。
袁知秋的反应很敏锐。
他双手抬起,挡在胸前,用左臂硬吃了殷嘉茗的这一记飞踢,同时右腕一翻,蝴蝶-刀便擦着殷嘉茗的腿部划过,割开了他的裤脚。
“!!”
殷嘉茗感到小腿一疼,立刻收脚,疾步跳上楼梯,来到了二楼。
袁知秋追了上去。
二楼的走廊还没完全浇筑好,裸露的钢筋和没填平的坑洼仿若一个个的陷阱,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踏空。
殷嘉茗在如此狭窄而危险的地方与持刀的凶徒搏斗,简直是险象环生,几次要被蝴蝶-刀在身上扎个窟窿。
好在他身手灵活,依仗着那些横七竖八的钢筋木板梯子爬架,拳来脚往、辗转腾挪,愣是没让袁知秋在他身上占到便宜。
两人边打边退,闹出了几欲拆楼的动静。
殷嘉茗身上被利刃划拉出了好几处血痕,白衬衣在泥水里滚过,又沾了血,再被雨水一冲一淋,早已脏得看不出原色。
而袁知秋被殷嘉茗踹了不知道多少脚,揍了不知道多少拳,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哪哪都疼得钻心。
两人从二楼的走廊一路打到露台,站在一块悬空的水泥板上,四周无遮无拦,仿若立在悬崖之上。
暴雨打着旋儿从天而降,比先前更大,雨点砸在人身上,鞭子一样抽得生疼。
雨水洗去殷嘉茗身上血污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体温。
二十八度的夜晚,殷嘉茗愣是感到了冷。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仿若天地间一声声沉闷的鼓点。
殷嘉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雨水吸入鼻腔,酸涩且疼痛。
“啪嚓”!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借住这抹一闪而逝的白光,殷嘉茗终于看清了袁知秋的脸。
袁知秋半张脸在撞车时被碎玻璃划得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豁口让雨水一泡,边缘发白外翻,狰狞非常。
——现在他和我一点都不像了。
殷嘉茗想。
不仅不像他,还不像个人。
袁知秋的眼神,狠毒凶煞,仿若厉鬼一般。
看这一对眼睛,殷嘉茗就知道,他们俩人之间,必然不死不休。
“啊!!!”
下一秒,袁知秋一声暴喝,朝着殷嘉茗扑了过去。
四平米的露台空无一物,殷嘉茗无处可躲。
他便干脆不闪不避,在蝴蝶-刀递到眼前的刹那,矮身让过刀锋,并顺势一头撞进袁知秋怀里,将人压翻在地,拳头就往他脸上抡。
然而袁知秋一偏头,躲开了殷嘉茗的这一拳。
反手就是一刀,往殷嘉茗的后心扎去。
这刀要是扎结实了,殷少爷下一秒就能变成个死人。
生死一线间,殷嘉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带着袁知秋侧身一滚!
刀子到底还是扎在了殷嘉茗身上——不过没戳到要害,只刺进了他的肩头。
然后,两人彷如保龄球与球樽一般,一起从没有护栏的露台处滚了下去。
“咚”!
“哗啦”!
两人砸穿了露台下方的棚架,又砸到了地上。
这一下砸得很重,殷嘉茗落地后随着惯性滚了两圈,直到后背撞到什么东西才停下去势。
他只觉自己好像摔在岸上的鱼,心肝脾肺肾都被颠得移了位。
万幸刚才落地的第一下,有袁知秋垫底,殷嘉茗受的冲击总比底下那倒霉玩意儿要小一些。
殷嘉茗顾不得自己浑身都是伤,肩膀那新戳出来的窟窿还在咕嘟咕嘟冒着血,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身,朝着还躺在废墟里的袁知秋扑了过去。
这时袁知秋也已经醒过神来了。
他挥起手里的蝴蝶-刀,就要向殷嘉茗刺去。
殷嘉茗抬腿一踩,鞋底正正好踩在了袁知秋的手腕子上。
蝴蝶-刀脱手落地。
下一秒,袁知秋飞起一脚,踹在殷嘉茗腿上。
两人再度滚成了一团。
他们从露台落下,着地处正好在别墅的正后方——是风景最好最开阔的位置。
然而此刻,对他们而言,却恰恰是最凶险的地方。
因为,再往旁边一米,就是在暴雨中汹涌翻滚的大海了。
殷嘉茗和袁知秋两人谁也不想让另一个人站起,又谁都不想让对方拿到那把刀。
搏斗中,殷嘉茗翻身压住袁知秋,胯跪在他的背上,凭体重控制住对方,两条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袁知秋拼死挣扎,试图摆脱殷嘉茗的束缚。
混乱中,殷嘉茗随手抄到了一根断掉的木棍。
他将棍子横在袁知秋的颈前,双手握住棍子两端,死命往后掰。
在窒息的痛苦中,袁知秋伸长手臂,拼了命想去够地上的蝴蝶-刀。
一寸,半寸……
刀子近在咫尺,几乎就要贴到他的指尖了。
殷嘉茗则死死咬住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往后掰那木棍,一寸,一寸,又一寸……
…… ……
……
袁知秋的挣扎越来越弱。
终于,他手指垂落到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直到死,袁知秋还是没能摸到自己的那把刀。
因为用力过度,殷嘉茗的两手已经僵到几乎不能动了。
他缓慢地、艰难地松开了手里的木棍。
殷嘉茗也随之脱力,往旁边一倒,滚在了袁知秋的尸体旁。
雷声隆隆,闪电似游龙般划过长空。
他瘫倒在地,任由雨水落到自己脸上。
——我杀了袁知秋。
殷嘉茗浑身哪里都疼,一番恶战之后,气力用尽,几乎动弹不得。
现在,他仇是报了,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谁又能替他证明他是无辜的呢?
……
非常可惜的是,上天根本没有打算给殷嘉茗考虑人生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不准动!!”
殷嘉茗闻声抬头,便看到一个警察站在距离他不过十步之外,双手举着一把枪,枪口瞄准他的方向。
显然是刚才两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终于招来了警察。
只是这个警察恐怕只是附近一个巡警或是交警,并不习惯面对需要拔枪的场合,这会儿虽然是强势的那一方,却战战兢兢如快要绷断的弓弦,连喊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殷嘉茗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他试图让自己尽量显得驯服且无威胁。
然而殷嘉茗一动,警察明显就更紧张了。
“轰隆!”
“咔擦”!
一声惊雷仿佛直接炸在他们的头顶,紧接着便是一道闪电落下,将夜空一分为二。
白光炸裂的瞬间,警察看清了面前那个杀人犯的面容——正是金城大劫案的头号通缉犯,殷嘉茗!
他如遭雷击,心头骤然紧缩,脑中一片空白。
“砰!”
警察觉得自己分明只是打了个哆嗦而已,枪却响了。
殷嘉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便看到自己胸口多出了一朵嫣红的血花。
下一秒,他仿佛断线的木偶一般,往旁边一倒,身体越过山崖,直直掉了下去。
警察吓得几乎忘了呼吸。
他踉跄着几步奔到崖边,哆哆嗦嗦地伸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浪花翻涌的大海,如同吞噬万物的巨口。
——哪里还有殷嘉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