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 星期四,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内。
叶怀睿今天一整天都心绪不宁, 在打翻了一杯咖啡之后,章明明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彼时两人正在办公室里忙活。
章明明听到重物落地的动静,回头一看,便见桌上一片狼藉,马克杯翻倒在地,从中裂成两半,褐色的液体从桌上一直蔓延到地板上, 叶怀睿则站在桌边,一副被这突发情况吓到的样子, 表情愣怔,左手压在右手背上, 看模样,应该是被咖啡烫到了。
“卧槽!”
章明明看不下去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替叶怀睿收拾满桌狼藉,顺便交代道:“你那手, 快去冲冲, 可别烫坏了。”
叶怀睿这时正用湿纸巾擦手。
好在咖啡不算很热,手背上溅湿的那片虽然有些红,倒不至于当真烫伤了。
“我没事。”
叶怀睿一边擦手一边回答:
“刚才手滑了一下……”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章明明将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篓里,又抽了几张, 擦拭可怜的键盘, “从你踏进办公室开始, 我就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跟丢了魂儿似的!”
“没事……”
叶怀睿垂下眼, 回到桌旁,和章明明一起收拾桌子。
好在他平常就是个讲究的人,还有点儿轻度的强迫症,受不得脏乱差,所有杂物必须归位,连杯子都习惯放在固定的地方。
所以打翻咖啡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十分严重,除了键盘略惨一些之外,就只有一份正在复核的鉴定书草稿被溅上了一小片褐色的污渍而已。
“我只是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不太精神。”
叶怀睿随便扯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理由。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昨晚确实是几乎没怎么睡觉没错,但失眠的根本原因,却完全是因为他在担心殷嘉茗。
这几天金城该死的一直没怎么下雨,17号中午好不容易来了一场太阳雨,叶怀睿偏偏又在单位赶不回去。
在完全无法与殷嘉茗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他简直都快要暴躁了,夜夜睡不踏实,折腾得嘴上都长了个小溃疡。
叶怀睿知道,就是在“这几天”,或者更准确的说,是1982年的“那几天”,殷嘉茗就要去佐伦街8号找解泰平了。
尽管殷嘉茗答应过他一定会当心,计划好了再行动,可若不能亲眼确定对方已经安全,叶怀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心来的。
“你失眠了?为什么失眠?”
章明明瞥了叶怀睿一眼,看到好友双目低垂,一副十分心虚的样子,随口打趣道:
“怎么,有了喜欢的对象?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白?”
叶怀睿:“!!”
他一脸见鬼的盯着章明明。
这人虽只是随口一句,但真的就很神棍了,一句话就直切要害,完全猜中了叶怀睿的内心。
章明明看叶怀睿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八成猜对了。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
“不会吧,你真有喜欢的人了?”
叶怀睿张了张嘴。
他本想说“没有”,但开口之前,殷某人那张放大的俊脸已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毫不讲理的挤占了他的全部思绪,让他连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是的,叶怀睿得承认,自己对殷嘉茗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好感”上升到“喜欢”,或者可能比“喜欢”还要强烈,强烈到让他时刻惦记,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一想到殷嘉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冒险,叶怀睿就牵挂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地步,简直焦虑症都要犯了。
“嗯……”
叶怀睿别开脸,眉心不自觉地蹙起,焦躁与不安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你就别问了。”
他心烦意乱地说道。
章明明:“……”
他跟叶怀睿共事有好些时间了,除了是同事之外,私交也相当不错。
他发誓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友露出这样焦躁又无措的表情。
章明明识时务的闭了嘴。
在他过度丰富的想象力中,已经脑补出阿睿单恋上直男,对方对他没有意思,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女朋友,阿睿试图斩断情丝却又无法割舍……总之就是诸如此类,只要性转一下就能在TVB拍上起码三十集的狗血剧情了。
“……好吧。”
章明明伸手,在好友的肩膀上用力一拍:
“这里交给我,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语毕,他又十分画蛇添足地补充道:
“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欢迎随时来找我说啊!”
叶怀睿:“……”
他只觉哭笑不得,心说就我跟殷嘉茗那复杂到玄幻的前因后果,又怎么可能来找你聊呢?就算说了,你又能相信吗?
不过他还是十分感激好友的这份心意的。
尤其是经章明明一打岔,叶怀睿原本分外焦躁的情绪好歹略纾解了一些,仿佛锈住了的脑子也能像从前一样敏锐地进行思考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自己应该怎样取得关于殷嘉茗的消息了。
“那谢谢了。”
叶怀睿朝替他收拾残局的章明明道了谢,转身出门去了。
“喂!”
章明明在后面叫他:
“你要去哪里?”
“去洗手间擦一擦衣服上的咖啡渍。”
叶怀睿回答:
“然后再去一趟档案室,查点儿资料。”
他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午休前就回来了。”
叶怀睿在洗手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衬衣和裤子上溅到的咖啡渍以后,就直接去了档案室。
他再度借阅了金城大劫案的卷宗。
卷宗入手的瞬间,他的心脏顿时“咯噔”一跳,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份卷宗他看得太熟了。
以他的记忆力,几乎能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正是因为他实在已经看过太多次了,所以在拿到卷宗时,就察觉到手上这份卷宗,比他先前拿到过的要明显厚实了一些。
叶怀睿等不及坐下,一边走就一边翻开了卷宗。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页码——果然变了!
毫无疑问,这份卷宗比他之前看过的多了整整三十六页!
叶怀睿心跳得越发快了起来,血液直冲大脑,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脉搏振动鼓膜的声音。
他找了最近一个位置坐下,急不可耐地翻阅了起来。
果然,新增的这将近四十页的内容,都是关于另外两名劫匪的调查报告。
案子里新出现了两个名字。
一个叫“解泰平”,正是叶怀睿先前根据殷嘉茗二哥留下的密码调查到的那个被开除了的金城大学副教授。
而另一个名叫“解千愁”的,却是叶怀睿第一次见。
他一目十行,迅速读完了关于这两人的情况。
根据记录,在1982年的8月18日晚上九点半左右,999接到市民举报,称佐伦街一带发生枪击案。
警察迅速赶到,在佐伦街8号找到一具男尸,并在现场发现打斗的痕迹与新鲜的血迹。
警方遂派出大量人手追踪血迹,于晚间十一点二十五分,在距离凶案现场两条街外的一栋公寓单元击毙了一名男子。
后经调查,警方证实被击毙者名叫解千愁,是一名在逃嫌疑犯,与佐伦街8号发现的男尸解泰平是表兄弟关系。
其后,警方仔细搜查了佐伦街8号。
他们在屋中找到金城大劫案的部分失窃珠宝,以及一些渠道资料,结合后续调查到的相关人证物证,警方判断,解泰平应该就是参与劫案的四名劫匪中的一人。
至于解千愁,他被击毙时手中所持的手枪,被证实与其中一名劫匪所持的是同一把。加上目击者的证词,还有解千愁与解泰平的表兄弟关系,警方相信,解千愁也是四名劫匪中的一个。
叶怀睿还在卷宗里翻到了一份详细的枪弹痕迹鉴定书。
警方在支行行长佘方被杀的两个儿子体内提取到弹头两枚,与重大嫌疑人解千愁手里的64式手枪进行枪弹痕迹鉴定。
在对比弹头膛线痕迹、坡膛痕迹之后,确认二者线条特征接合、自然、连贯,从而完全可以断定,杀死两个孩子的子弹,正是解千愁持有的手枪所发射的。
“呼……”
叶怀睿轻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叶法医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殷嘉茗外出一趟,还能牵扯出另一名劫匪——但最起码,被击毙的人不是殷嘉茗,而且他也没被警察逮住。
——至少,到现在为止,殷嘉茗应当还是安全的。
叶怀睿感到自己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回到了腔子里。
在略感安心的同时,叶怀睿证实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非常重要。
——那就是,他原本所知的未来,的的确确是可以被改变的。
在殷嘉茗去调查佐伦街8号之前,警方根本没有将解泰平列为金城大劫案的涉案者,更别提还有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解千愁了。
可就在短短一夕之间,在原本的调查结果里“身份未明”的两个劫匪就有了自己的名姓。
而且与只有证人证词的“殷嘉茗”相比,金城警方在解泰平和解千愁两个表兄弟身上找到了赃物以及各种相关物证,妥妥儿可以断定二人涉案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