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将俘虏带回自己驻扎的村落, 顺便将那头烤熟的猪也带了回去。
村子里的人全都临时搬走了,一个人也没有,但没有人破门而入, 大家都是铺了干稻草睡在百姓家屋檐下和门前空地上。
见到俘虏过来, 也没人起哄,都是坐起来默默地看了两眼。
关山嘱咐伙房:“给这些人煮点粥,猪肉明早分给袍泽们吃了吧。许校尉,记好了猪是在哪个村子找到的, 回头等打完仗去问问是谁丢了猪, 将钱赔给主人。”
“是,将军!”许校尉答道。
一旁的杨彦惊讶地看着关山:“捡到的猪也要赔?”
关山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家地里的麦子和稻子, 是不是也可以随便割?”
杨彦伸手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水师俘虏每人都喝了一碗粥,粥不稠, 但也没有稀到能照出人影子,关山的意思很明显, 不能让他们吃饱了搞破坏, 虽然他们已经投降了。
杨彦喝着没滋味的粥, 说:“将军就给我们吃这个?”
关山瞥他一眼:“你们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是俘虏, 我没关你没捆你, 还给吃的, 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是来投靠你们皇帝的。”杨彦说。
关山笑了:“不对,分明是你们被我们抓了。”
杨彦说:“我可以向你们提供我们军中情报。”
“你就算不提供也没什么, 你们现在最大的情报就是缺粮。”关山说。
杨彦看着他, 张张嘴, 竟无话可说。
天微微亮, 将士们便都起来了,大家安静得如同衔枚,没有人喧哗,他们快速将地上的稻草全都捆扎起来,又迅速码成垛,就像他们来之前的样子,并且还用笤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就没有人来过一样。
不给百姓添麻烦,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是萧彧制定的军规。
尽管一开始大家都难以理解,但时间一长就慢慢理解了,并且还相当引以为荣。因为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都是笑脸欢迎,而不是躲得远远的。
皇帝陛下说过,他们是来自百姓的队伍,不能忘本,是为百姓服务的队伍。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的家乡来了一群兵,他们都规规矩矩,不添乱,不恃强凌弱、强取豪夺、偷鸡摸狗,还帮着百姓干力所能及的事,你对这样的兵是喜欢还是憎恶呢。
离开的时候,虽然人很多,但大家都排着整齐的队伍,从田间小路走过,没有一个人践踏百姓的农田和土地。
这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但杨彦看得惊异无比,朝关山拱手:“关将军真是治兵有方啊。”
关山说:“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我家陛下的功劳。”
杨彦好奇地问:“你家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北边的人无一不对萧彧充满了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能创办《星火》报,愿意用考试的方式提拔官员,对,还有那个杂交稻,如果真如报上说的那样高产的话,那可真是造福天下,这些都是非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
关山骄傲地说:“我家陛下就是活神仙,是你想也想象不出的人,你们的皇帝给他提鞋都不配。”
杨彦不知道怎么接话,不过他认为关山肯定是盲目崇拜。
到了江边,杨彦看到了自家的战船,他们的船果然被广州军劫走了。
所有人上了船,朝对岸划去,将这些俘虏送到对面的一处营地进行教育。
杨彦听说自己也要接受改造教育,非常不情愿:“笑话,我还需要受教育吗?更何况是和这些贱民一起!”
关山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怎么,你们不都是俘虏?俘虏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出身士族,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杨彦显然不高兴。
关山说:“就你这种思想,才需要进行教育改造。在我们这里,人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爹生娘养的,职务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
杨彦说:“你这是胡扯!自古圣人有言,‘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你这是要祸乱纲常。”
关山斜睨他:“是吗?可我们学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杨彦说:“你这是反贼的浑话。”
关山呵呵笑了两声:“那杨将军觉得,汉高祖算不算乱纲常?魏文帝、晋武帝算不算乱纲常?”
杨彦被驳得哑口无言,高祖刘邦出身亭侯,怎么也跟贵族扯不上关系,但他敢说汉高祖是乱纲常吗?
关山冷笑:“作为既得利益者,当然要为自己的利益扯一通合理的说法,让别人都不来瓜分自己的利益。就好比你们的九品中正制一般,杜绝一切平民上升的通道,让他们世世代代甘愿受你们奴役盘剥,你们这些世家想得真美啊!”
杨彦:“……”
关山说:“好好接受教育改造吧。什么时候改造好了,什么时候放你们出来。”
杨彦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家陛下?”
关山头也不回地说:“这要看我家陛下见不见你。”
杨彦十分不甘,他堂堂弘农杨氏,朝廷四品武将,居然还要跟一群最低贱的士卒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上一样的课,还是一个才上了几天学的人给他上课,他教自己够格吗?
关山才懒得理会这些世家子弟的愤慨,俘虏营的管教们自会让他们信服。
他将这些俘虏放下后,又渡船到对岸去了。那边驻扎着五万敌军,目前正缺粮食,如果在附近找不到粮食,他们必定会迁怒百姓,放火烧房子,还会放宽搜索范围,也可能会加快攻城计划,他得盯紧了。
萧彧在城内收到关山信鸽传来的信,看完后将信递给闵翀:“关山抓获上千名找粮的敌军,领队的是四品中郎将。此人自称弘农杨氏,似有主动投诚之意。腾云怎么看?”
闵翀呵呵笑了一声:“看样子北边那些世家大族们已经开始找退路了。”
萧彧颔首,表示赞同:“他们是不是觉得,换了一个皇帝,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闵翀说:“自会是这样想。自汉末以来,不管哪个朝代的兴衰,都很少影响到世家大族的地位和利益,他们始终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除非是彻底站错队。陛下这是离得远,他们没有机会表忠心,若是离得近,只怕早就有人来找你暗度陈仓了。”
萧彧无奈摇头:“我在想,会不会有人直接朝凛之倒戈。”
闵翀说:“世家从来都是墙头草,他们的立场就是符合自身利益,若是无人临阵倒戈才稀奇。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陛下将来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收拾。”
萧彧苦笑:“以后还得多依仗你们。”他要一统天下,振兴安国,尾大不掉的世家大族是首当其冲的阻碍,杨家现在开始递出橄榄枝,代表的就是整个安国士族的主要态度。他可不能让这些人平白摘了桃子去。
闵翀说:“那就交给我吧,我不怕得罪人,均田地的事我来做,正好土地归我户部所管。”
萧彧感激地看着他:“届时就要辛苦腾云了。”
闵翀笑着说:“我倒是觉得非常有意思,具有挑战性。想想要割那些世家大族的肉觉得还挺高兴的。”
萧彧说:“办事需要得力助手,地方提拔上来的官员,你看谁合适,就只管往户部拉吧。”
“好。咱们进了在北迁之前,将六部完善起来,以后北边那些旧臣,能用的留着用,不能用的就都边沿化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
闵翀问:“关山信上说城外的安国水师主帅叫卢蒙,陛下可了解此人?”
萧彧想了想:“此人出身范阳卢氏,当年我在京中时,他便是水师主帅,凛之对他会更熟悉一些。不过水师一向很少打仗,他的作战经验也不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地位有些尴尬,朝中那些武将都是靠军功上去的,唯独他是靠着家族背景上去的。”
闵翀笑道:“也难怪会这么托大,居然会连补给都不留。”
萧彧笑着说:“那还多亏了腾云的主意,在河对岸架设了床弩。火箭攻势太猛,让他们来不及细致考虑,仓皇做了决定。”
“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兵少,当然要借助点地利人和的优势。”闵翀得意地说。
萧彧很感谢当初自己一时冲动救下了闵翀,这都相当于自己的军师了,还是能领兵打仗的军师,又能赚钱又会理财,这样的人才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两日得多提防着点,卢蒙恐怕要攻城了。”萧彧说。
“这我自然知道,外面没粮食,城里肯定有,只要城破了,他们就有饭吃了。我会让斥候多留意动静,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闵翀说。
这次城内守兵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外面还有两万多援军,城内百姓也撤走了不少,萧彧内心倒要踏实不少。
只是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会怎样,他是让周边的百姓都撤走了,可那些稍远一点没撤的呢,敌军再走远一些,就能找到,不知道百姓能不能平安逃出去。
一如萧彧和关山担忧的那样,安国水师果然安排了人往更远一点的地方去找粮食。
因为吃了上次派出去一千人没回来的亏,卢蒙要求每次出去找粮食的队伍不得低于两千人。
即便这样,第二次他们还是吃了亏,因为等待他们的是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
但是第二次也不是没有收获,据逃回来的人说,他们在城西二十里外发现了有人的村落。
有人,就意味着有粮,正处于绝望边沿的卢蒙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做了个决定,派出一支万人的队伍去抢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