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及冠礼的第二日, 下朝之后,孙非叫住了闵翀:“闵大人请留步!”
闵翀回头一看:“孙大人找我有事?”
孙非说:“散衙后闵大人能否赏光一起吃个饭?”
闵翀跟朝中这些大臣来往不怎么密切,他是跟着萧彧从崖州过来的,跟那些旧臣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懒得跟那帮人周旋, 那些人内心里恐怕也有点瞧不起他这种行事粗鄙毫无根基的莽汉。
听到孙非请他吃饭, 便开玩笑似的说:“真是难得啊,孙大人居然请我吃饭,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孙非必定是有求于他, 倒是要看看求他办什么事。
散衙后,闵翀出了衙门,孙非的马车早已等在那儿了,孙非在马车旁站着:“闵大人请。”
闵翀对身边的一个亲随说:“回去告诉陛下,我不回去吃午饭了。”
孙非嘴角抽了抽, 亲自掀开帘子, 伺候闵翀上了马车。
闵翀上车后,打量了一下这辆马车, 不得不说,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里面可比萧彧的马车还讲究。
孙非冲着闵翀呵呵笑:“闵大人仙乡何处?”
闵翀说:“丰州。我是粗人,祖上都是乡村野夫, 不及孙大人祖辈煊赫。”
孙非尴尬地说:“闵大人说笑。闵大人能力卓绝,为陛下肱股,是吾辈不能及也。”
“那不过是机缘巧合, 与陛下共患难而已。”闵翀嘴上也客套, “孙大人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孙非说:“你我皆为陛下效力, 同仁之间,理当互相走动,互通有无,方便开展工作。”
闵翀点头:“倒也该如是。”
闵翀以为孙非会请自己上酒楼吃饭,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带回了家。
孙非显然不是临时想起请闵翀吃饭,而是早就准备好了,因为呈上来的菜肴皆是山珍海味,有几样看着还是从宫中学去的花样,只是看着相似,但食材与细节却有不同,看来孙家的厨子在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
孙非亲自给闵翀斟酒。闵翀拒绝了:“白日还有公务要办,饮酒误事,就不饮酒了。”
孙非有些尴尬地放下酒壶:“那闵大人就请喝茶吧。家中饮食粗鄙,还请闵大人莫要嫌弃。”
闵翀笑道:“这若还叫粗鄙,那我们陛下平时吃的都算不上饭菜了。”
孙非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这闵翀怎么不会捧哏啊,自己分明就是说了句客套话而已:“就烹饪一道,陛下是行家。今日我这有几道菜都是从陛下那儿学来的做法,闵大人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闵翀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肉:“不错,孙大人家的厨子手艺也是一绝。不知孙大人今日请了闵某人吃饭,所为何事?”
孙非说:“昨日陛下已及冠,想起陛下少年天子,天纵奇才,能为陛下效力,实属吾辈之幸,将来吾等跟随陛下开疆拓土,一统天下,该是何等荣耀!然我总觉得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回来思前想后,最终才想起来究竟为何,古语云‘冠而生子,礼也’,陛下已及冠,不仅膝下无子,连后宫都完全虚空,实在是吾等失职。闵大人认为呢?”
闵翀放下筷子,看着孙非表演,心说,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想给萧彧说媒?“此乃陛下私事,我不便过问。”
孙非激动起来,声音都略高了起来:“陛下的婚事怎能是私事呢?事关江山社稷,是国事。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却无一后妃,更无子嗣,这如何能行呢!”
闵翀直接说:“那孙大人想替陛下说媒?”
孙非呵呵笑:“陛下身边无长辈亲属,最信赖的便是裴将军,然裴将军也年少,不便替陛下张罗此事,所以我便想到了闵大人。闵大人跟随陛下多年,深受陛下器重,能不能由闵大人出面,去征询一下陛下的意思。陛下喜欢怎样的女子?”
闵翀摇头:“我没听说陛下喜欢什么女子。”
孙非说:“那是否要挑选良家女子填充后宫呢?”
闵翀哭笑不得:“孙大人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孙非苦笑:“实不相瞒,我这也是受人之托。直接去问陛下总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想托闵大人转达一下。”
闵翀挑眉:“哦,孙大人是受了何人委托?”
孙非说:“王大人有一侄女,蕙质兰心,娟秀可爱,年方十四,尚未许配人家。王大人有心将侄女许配陛下,但他不好意思开口,便托我来说项,我便找到你了。”
闵翀无奈摇头,这可真是绕了十八道弯:“此事恕闵某爱莫能助,帮不上孙大人的忙。孙大人自行想办法吧。”
孙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带个口信都不行吗?”
闵翀摇头:“不行,我与陛下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熟。”与萧彧更熟的是裴凛之。
这顿饭闵翀没怎么吃,动了几筷子菜就告辞出来了。
孙非只好安排马车送他回去,闵翀看着正午的烈日,本来打算下车在街上吃点什么再回去,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准家里还留了饭。
回到府中,厨房里果然还有饭菜,他赶紧盛出来吃。
正吃着,裴凛之从外面进来:“闵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晚?”
闵翀抬起头,笑了:“裴将军不是比我更晚?”
裴凛之说:“军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厨娘已经将裴凛之的饭菜盛了出来,裴凛之端了,在闵翀旁边桌子放下,准备吃饭。闵翀朝他招招手:“裴将军过来这边坐。”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桌子。
裴凛之看一眼,便坐了过去。
闵翀开门见山地说:“陛下及冠了,朝中大臣们开始操心陛下的婚事了。”
裴凛去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谁跟你说了?”
闵翀说:“你且不管谁说的。这不是陛下的私事,而是国事,且是国之大事。”
裴凛之垂下眼帘,拿起筷子:“这事无需他们操心。”
闵翀斜睨他:“你如何让他们不操心?今日他们还只是找我,明日便会来找你,后日便会去找陛下。”
裴凛之瞪他:“你与陛下说了此事?”
“当然没有。”闵翀否认,过了一会儿又说,“裴凛之,陛下不是你一人的,他是天下人的陛下。”
裴凛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着面前的食物,有点索然无味,这其实也是他最近烦心的事,从前无人提,今后肯定就会有人提了,现在开了头,往后就会有无数次。
这其实也是他推萧彧走上这条道时就想到的未来,但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逃不掉。
闵翀有些同情地看着裴凛之,但也有些幸灾乐祸,裴凛之是最清楚萧彧身份的人,却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了上去,完全不对自己的感情加以约束,这能不说是活该吗?
闵翀自己也曾经对萧彧有过旖旎的念头,但在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将那种情绪压在了心底,因为这不是他能够亵渎的。
他现在只想辅佐萧彧君临天下,成为万人敬仰的明君,开创太平盛世。而自己,将会成为功臣之一,在史书上立传,流芳百世,于情感上虽有那么一点遗憾,但也不算太亏。
“啪”一声短促的脆响将闵翀惊得回过神来,看见裴凛之已经将筷子折断了。
裴凛之说:“他是天下人的陛下,却是我一人的萧彧。”
闵翀惊讶地看着他:“你就不担心将来成为遗臭万年的奸佞之臣?”
裴凛之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闵翀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说服不了你。”他不能说裴凛之自私,若是自己身处裴凛之的位置,他才不稀罕什么流芳百世呢。
萧彧原以为,行冠礼只是一个仪式,但没想到它还意味着更多的麻烦。
比如今日的朝会上,就有人提到他应该选秀纳妃了,不然会贻误皇储。
萧彧悄悄去看站在武官一列排头的裴凛之,裴凛之脸上正笼着寒霜,便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妻?”
裴凛之面上如遇暖阳,顷刻便冰消雪融。他很高兴,萧彧正面给了他答复。
王启连忙说:“陛下,娶妻生子与一统天下并无冲突,并且还大有裨益。”
萧彧说:“好了,此事无需再议。还有别的事吗?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回到内庭,裴凛之过来替他摘掉头顶的冠冕:“今日难为陛下了。”
萧彧抬起眼看着他:“你今日可有不高兴?”
“不,我很高兴,陛下竟为我做到如此。”裴凛之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萧彧微微一笑:“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