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案子

数人商议半宿, 得出一个结论:粮仓失火一案并不好查。

最大的线索便在死去的两位守卫身上,可即便能证明为他杀,也没法证明就是陈利所为, 顶多又会被推出来一两个替死鬼。

而跟两位死者相关的人,多半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 他们甚至都会找不到这些人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萧繇与赖峰去查案, 验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为头部为钝器所伤, 先受了外伤, 再被弃置于火场烧死。

最先救火的人只有粮仓的其他守卫和陈利的随从,但人数众多且杂乱, 一个个去盘问需要时间, 而且应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

接着再调查死者的身份,竟然都是陈氏的旁支, 不过细想也想得通,毕竟守卫好歹也是个公差, 用自家人很正常。

这也意味着, 陈利为了灭口, 连自己的族人都杀了, 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待寻访到死者家中的时候,家人果然全都不见了, 一问左邻右舍, 都说是一大早就出门走亲戚了。

不用说,这不是拿了封口费按要求离开, 就是直接被带走杀了封口了。

萧繇转了一整天, 都没得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萧彧这边, 则有两位官员来打探陈利的情况,一位是参军,还有一位是军中录事,其中参军是陈利儿媳的兄长,录事则是陈利婶子的侄儿。

瞧瞧,全都是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

本来粮仓发霉只是渎职,大不了就是降职丢官,根本无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陈利为何要这样做?肯定是粮仓的米不只是发霉这么简单,多半是他换掉了粮仓的好米,而且数量惊人,根本掩饰不住。

假公济私是重罪,不仅要丢官蹲大狱,还要被抄家。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走上这一步。

萧彧可没打算放过陈利,他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放火烧了粮仓,并且还杀人灭口,知法犯法,已经是罪加一等了。

只是苦于目前证据还不齐全,那就先关着,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萧彧又去看了王启。王启一家被羁押在城中的一处私宅中。

这宅子是闵翀买的,当初是为了来番禺行商时存货与落脚的。如今私宅公用了,跟陈利假公济私的行为比起来,这觉悟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王启倒没吃什么苦头,一家人也齐齐整整,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还有人日夜守着,不让跟外界联系。

王启每日在家读书下棋,陪伴儿女,倒也其乐融融。

见到萧彧,王启幸灾乐祸地说:“今日殿下气色不佳,可是有烦心事了?”

萧彧揶揄他:“王大人倒是挺会察言观色,所以能在安国混得风生水起。”

王启也不生气:“殿下上次带的茶叶今日可带了来?”

萧彧冷漠地说:“没有。王大人,我上次送了一斤茶叶来,就算是牛嚼牡丹,也喝不了这么多吧。”

王启也不生气:“殿下教会了我新的泡茶之法,又教会了我家夫人煮茶叶蛋,家里孩子爱吃,这茶叶的消耗速度那是从前的数倍。”

萧彧翻了个白眼:“我送你上好的明前茶,你居然拿来煮茶叶蛋,简直是暴殄天物!煮茶叶蛋,市面上随便什么茶叶都成。”

王启毫不介意:“明前茶香。”

萧彧说:“世家子弟果然奢靡。没有了,自己花钱买去。王大人家大业大,想必不缺这点银子。”

“我的家不是已经让你给抄了吗?”

“你们的东西不是给你送来了吗?”

“你刚还说我家大业大。我现在家都没有,已经成了阶下囚!何来的家大业大?”

“我奉你座上宾你不干,阶下囚也是你自选的!”

王启避开这个问题:“你不都称帝了吗?这全天下都是你的,送点茶叶给我怎么了?”

“没有,自己买去。我的茶叶都是用来换外汇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萧彧说。

“何为外汇?”王启不解。

萧彧说:“通海夷道知道吧?拿去跟波斯人罗马人换金银珠宝香料的。”

王启诧异道:“你还知道这个呢?”

萧彧再次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把我当傻子呢。

王启继续好奇地问:“殿下换这些作甚?”

“赚钱养人啊,百姓如此贫穷,刮不出什么油水,只好自己想办法了。我同你说这些作甚,今日来跟你说个旧闻:前几日陈利那老东西把粮仓给烧了。”萧彧说起来还是恨恨的。

王启愣了一下,喃喃地说:“真烧了啊?”

“看来你并不意外,消息灵通着呢。”

王启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无意间听到隔壁邻居说了几句。”

萧彧看着他:“这儿也关不着你啊。不若这样好了,王大人一家还是搬回刺史府,住到跨院中去吧。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消息,直接问我便好,不用听墙角。”

王启尴尬地说:“我也没经常听,只是偶尔听一听。”

萧彧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王大人在广州为官多年,这番禺城内几大家族想必早已了然于胸,不知王大人愿不愿意跟我交流交流这几大家族?”

王启嘿嘿笑:“你问我作甚?现在这广州你当家,又有兵权在手,想怎么折腾就折腾。不听话,杀鸡儆猴便可。”

萧彧说:“我只杀该死之人。”

“你现在都是皇帝了,该不该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萧彧挑眉:“若那样,我跟萧祎有何区别?”

王启笑:“我看你们也无甚区别,都是一个爹生的。”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的皇帝,怎知我与他无区别?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王大人,你能拍胸脯保证自己无愧于心?”萧彧斜睨他。

“我——”王启张了张嘴,又停了下来,他在官场混迹多年,为了往上爬,不知道妥协了多少回,怎敢说无愧于心。

“要想坐稳你这个位置,你总有一天要违背自己的良心。”王启觉得自己迟早能扳回这一局。

萧彧耸肩:“那就走着瞧吧。我百忙之中抽空来陪你聊天,王大人都不给点有用的建议?”

王启说:“我是要等着看你笑话的,怎么可能给自己的敌人提供帮助。”

萧彧突然说:“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送王大人回建业。现在广州已经不是萧祎的地盘上了,你又不效力于我,留在这里还需安排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还有不少人指望着你能翻身重新取代我。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隐患,我觉得不如送走得了。”

王启挑眉:“那你不怕我回去了之后再领兵来打你?”

萧彧说:“确实会有这种可能。但我跟萧祎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谁来都是要打的,跟你打也未尝不可。问题是,你回了建业,就算负荆请罪,你觉得萧祎还能重用你吗?”

王启沉默,他是真没跟萧祎打过交道,根本就不了解萧祎的为人,但从这一年多的行事风格来说,那绝对是个自负专断的人,他回去了,前途就完全未可知了。

萧彧认真说:“我是认真考虑此事的,甚至还想过将那几大家族都送回去,看着就心烦。无奈他们人太多了,早已扎根于此,赶不走,又不能都杀了。王大人不一样,你本来就不是广州人,迟早也是要离开的。不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吧。王大人若是考虑好了,我便安排人送你一家回去,反正我的船经常往北边去的。”

这一招非常出乎王启的意料,他没想到萧彧真不杀他,还要送他回去。但这一招也挺狠的,萧彧不杀他,却把他送回到建业,让萧祎去处置他。他丢了广州,完好无损回去了,萧祎能饶了他?

粮仓的案子陷入了停滞状态,因为人证物证不足,只能以渎职罪关押陈利。这期间无数人来为他求情,萧彧全都给驳回去了,不查个子丑寅卯来,陈利就别想出来。

冬至前一日,离开一个多月的闵翀终于回来了,货物都卖光了,带回了不少药材、皮毛等特产,也带回了不少钱。

这一回,闵翀按照萧彧的吩咐,换的更多的是铜钱。萧彧打算自己铸币了。

除此之外,闵翀还从东戎换了不少马,正设法将马匹从北边转移过来,说实话,还真不容易,毕竟要经过萧祎的地盘。只能化整为零分批送至广州。

闵翀一回来,便得知粮仓被烧的消息,异常震怒,税粮可是他的管辖范畴,也就意味着,这陈利是在砸他的锅,甩他的耳光。

“这王八羔子,竟然敢动老子的地盘,还不一刀给他杀了!”闵翀说,“人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萧繇说:“你还以为自己是海贼呢,说杀人就能杀?得讲证据!”

闵翀张了张嘴,继而怒道:“谁跟你说的?”

“崖州水师都知道,我不能知道?”萧彧闲闲地说。

闵翀站起来:“这儿没法待了,我要去杀个把人才能冷静下来。”

萧彧笑着劝道:“腾云冷静,都是自己人。英雄不问出处。”

萧繇说:“这又没人笑话你。闵大人何必恼羞成怒,都说你办事能力强,赶紧给大家出出主意吧。”

闵翀气呼呼地说:“那也得让我先捋捋,番禺城内几大家族的关系我还不清楚呢。”

萧繇挑眉:“你这是打算挑拨离间吗?”

“这话多难听,我这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找出线索,怎么能算是挑拨离间?”闵翀怒道。

萧彧说:“这几家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关系,怕是不好突破。”

裴凛之却说:“不见得,每个家族其实也还是在暗自互相较劲。比如林家,似乎就跟其他几家不太和睦。”

萧彧闻言眼睛一亮:“似乎确是如此。明日召林鸿来问问话。”

闵翀说:“既然找到突破口,那边私下里找吧,别太醒目,免得给林家惹麻烦。”

萧彧一想也是,林鸿若是方便说,只怕早已跟自己说了:“这事便交给你了,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