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元年五月, 梁王叛乱。朝廷与西戎联手镇压叛乱。
七月初,梁王兵败,渡江逃逸,不知所踪。
西戎占梁州不退, 安国与西戎和谈, 割梁州城以北给西戎,向西戎称臣, 每年向西戎进贡岁币, 计白银百万两, 绢四十万匹, 茶叶十万斤,珍珠四斗。
安国国库亏空,无力进贡,遂调整税赋, 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两成。
是岁七月中,长江上游暴雨, 洪水漫堤, 倒灌沿江各州。房屋倒塌无数, 溺亡者不计其数, 无数已经成熟的水稻不及收割,全部被淹。
洪水三日后方退,成熟的稻谷全都沤烂在田里, 很多地方颗粒无收。
一时间流民无数,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渐渐地,各地传出“与虎谋皮, 杀兄弑父, 治平不治, 分崩离析”的童谣。
无数流民集结官家粮仓,要求赈灾放粮。
官府一边放粮赈灾,一边高价卖粮。放的少,卖得多,目的是为了聚敛白银。
然而就算是高价粮,许多百姓依旧买不到。有的地方官商勾结,粮商从官府购出粮食后,粮价加倍出售。
最先发生流民暴动的便是吴县。吴县历来是安国的粮仓,沃野千里,一年两熟,吴县极其富庶,这次洪水,并没有动摇吴县的根基,百姓家中尚有余粮。
正是因为吴县富庶,又有安国最大的粮仓,周边的流民很多都集中到了吴县,以为就算是靠乞讨,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吴县百姓存粮也有限,刚开始还能施一把米,到后来络绎不绝的乞丐让百姓也承担不起,一把变成了一撮,最后变成几粒,到最后是大门紧闭,一粒也没有了。
而吴县又是官商勾结最为严重的地方,粮商从粮仓买出粮食,翻倍卖出,再回馈部分给官府。
不知道是谁揭发出这一系列操作,流民暴怒,冲击粮商与官府的粮仓抢粮。
吴县是萧祎的大本营,有重兵把守,所以暴动的流民很快就遭到了官府无情的镇压。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很快就被冲散,也有不少人被抓甚至死伤。
但很快就出现了组织更为严谨的暴动,流民手持棍棒、铁农具和石头,再次袭击粮仓。当然也换来了更为血腥的镇压。
但这只是一个开端,不少地方接连出现了流民暴动,仿若星星之火,迅速燎原起来。
与此同时,萧祎终于察觉到崖州的异变,从去年赵仑出发去崖州,三月后才收到赵仑的信,说是萧彧已伏诛,但押送萧彧首级的船只遭遇了风暴,船翻了,首级也沉入了大海。
当时他心头那叫一个快慰,根本就没有怀疑。因为赵仑同时送来的还有不少珍宝,都是海外才有的稀罕物,比如龙涎香、象牙佛雕、玳瑁佛珠等。
当然,这些珍宝都是萧彧和裴凛之准备的,投其所好。萧祎也好佛,不管是为了博取景平帝的欢心而信佛,还是为了心安而信佛,反正送这个就没错。
萧祎果然没有起疑心。而且从那之后,每次赵仑的公函送抵京城,随信都会有一些海外的小玩意儿,除了给萧祎的,还有给太后的。
萧祎自然不会疑心如此忠心孝顺的赵仑已经换了个人。
然而这个“赵仑”小处做到无懈可击,关键时刻却犯了大错。催缴的粮食一粒都没有,发出的圣旨也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
催缴珍珠的圣旨也发了两道,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萧祎派出密探前往崖州去刺探情报。密探刚一登陆,便被港口的盘查人员发现了。
自从赵仑死后,裴凛之就一直非常留意往来崖州的船只。每一艘靠岸的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盘查,防的就是京城来的密探。
当然,在没有实名制的年代,盘查依旧有很大的漏洞可钻,这就需要依赖盘查人员的经验。
这次密探搭乘了一艘从广州运货回来的商船。商船经常往来于广州与崖州之间,港口的盘查人员对他们已经非常熟了,见到陌生面孔,便会留意起来。
所以这个密探刚进了崖州城,他的行踪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而且消息早就传到了裴凛之耳中。
当晚,密探夜访刺史府。他提起一口气,想要翻进院墙,却发现这一跳没能攀上院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不应该啊,这才多高!
他又退后几步,助跑了几步,用力一跳,这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因为腰眼上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压根就没使上力气。
密探惊恐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人暗算他,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谁?”
“现在的贼水平这么低了吗?连一堵墙都爬不上去。”裴凛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看来是的,所以根本就无需郎君亲自前来,交给卑职就好了。”是关山的声音。
密探翻身起来,预备逃走,却被一个石子击中了膝弯,他不由自主地一跪。
关山过来,将人扭住,然后将探子的四肢以一个奇怪的方式扭起来,捆成了一个大肉粽。
裴凛之走过来:“你这么扭着他,难道是要扛回去?”
“卑职来扛。”关山说。
密探急忙说:“你们是何人,我乃朝廷——”
关山将一个布团塞进他的嘴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能开口说话。”他说着便将这人扛在了肩上。
两人回到军营,才将人放下来。到了光线下,裴凛之还特意去瞧了关山困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奇妙:“他手脚没断吧?”
“没断。”关山说着,将人解开来,只束着双手双脚。
疼得满头大汗双颊通红的密探终于得了解放,呜呜地抗议。
关山问:“郎君,开始审问了?”
裴凛之点头,关山将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老实一点,不许乱叫。谁派你来的?萧祎吗?”
密探怒目圆睁:“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还挺忠心的,那就是萧祎派来的。你来崖州做什么?”裴凛之说。
密探瞪着他:“你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还不快给我松绑。”
裴凛之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松绑?你的皇上可不是我的皇上。”
密探露出震惊之色:“你们果然反了,赵大人呢?我要见赵大人。”
裴凛之扭头看着关山:“他要见赵仑,咱们让不让他见?”
关山说:“那还是不着急吧。再问点话,那狗皇帝让你来做什么?”
密探不说话,但是关山有法子,他学的武功很奇怪,能够给人错筋骨,只会疼痛不已,却不会造成实际性的伤害,纵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疼得难以鼻涕口涎都控制不住。
关山便不客气地用了一招,密探痛得大叫一声,然后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裴凛之鼓掌:“倒是一条汉子。不过你为什么对萧祎如此忠心耿耿,你觉得他值得效忠吗?”
密探不说话,全身都开始冒虚汗。
裴凛之说:“好了,关山,放开吧。”
关山又将对方的手脚归位,说:“你们那狗皇帝把祖宗打下的江山赔完了没有?什么时候轮到你的家乡?你的亲友族人什么时候变成两脚羊?”
关山这话说得密探身体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关山。
关山说:“狗皇帝杀了他爹,又杀了几个亲兄弟,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其他人不配姓萧?狗皇帝杀起自己的血亲来毫不手软,也就无怪乎他眼中其他人都不算人,送起梁州百姓来也毫不手软。”
裴凛之突然发现自己对关山的认知有误,他一直都觉得他不善言辞,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而且还专拣人的软肋下手。
裴凛之说:“其实我们从你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你无外乎就是来崖州查探一下,赵仑干什么去了,萧彧是不是真死了。对吧?”
密探抬眼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说:“其实不怕告诉你,赵仑早就死了,我家郎君还活得好好的。只可惜,你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回去了。”
密探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杀要剐随意。”
裴凛之说:“你倒是铁骨铮铮的,可惜投错了主子。我们可不是萧祎,看谁不顺眼让他去死。关山,拿个镣铐,将人锁起来,明日送到盐场去干活。崖州什么都缺,尤其缺劳力。”
关山拿了两副镣铐过来,将人手脚都铐了起来,微笑着说:“郎君设计的镣铐就是好用。好好服刑,争取早日释放。对了,你最好祈祷一下,你那个狗皇帝还没把安国的土地赔光,等你回去的时候你的亲友还没被当成两脚羊给烹了。”
第二日,密探便被发往盐场。他原以为会盐场的生活会跟地狱一般,然而出乎意料,盐场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将海水导入盐田中,然后等海水晒干后析出海盐颗粒。而不是常见的煮盐法。
犯人们干的活,就是搅拌一下盐田,将晒好的盐产出来装筐。
狱友们干活都挺尽心尽力,很少有人充满戾气,都在踏踏实实干活,等待服刑结束回家。
他是唯一一个戴了脚镣手铐的人。不过没过多久,盐场又送来了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一问,便知道是他的同伙。
这月余,崖州已经抓了几波密探。山雨欲来风满楼,萧彧知道,这一仗是逃不掉了。
这日下面来报,又抓了一名密探,裴凛之说:“交给关山去审,审完了送盐场干活。”
关山从外面进来:“我已经审过了,不是狗皇帝的人,是梁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