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水稻的生长期是不一样的, 萧彧对后世的大部分水稻的生长期了如指掌,但这并不适用于这些原始稻种,所以他只能先种一批, 摸清这些水稻的习性。
他甚至都没有奢想这几种水稻能同时开花, 不能同时开花, 就意味着不能进行杂交试验。
但是运气很不错,崖州稻和占城稻花期差不多, 前后只相差了一两天。这个时间差对整个花期为一周左右的水稻来说, 并不影响萧彧的杂交试验。
就这短短四五天的时间, 萧彧是一天也不想浪费,所以他取消了回村过年的计划。虽然这肯定会让大家失望,但为了杂交水稻,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不回去过年, 裴凛之自然也不会走。
几个孩子犹豫再三,还是在萧彧的劝说下回村去了,萧彧知道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居岩被居默接了回去, 赛人并不过元旦,他们有自己的新年, 但居岩好不容易放了几日假, 怎能不回去呢。
萧彧不走, 赖峰几人自然也不会走。但向阳例外,文艺团要在白沙村举行首场演出,向阳这个负责人怎么能够不出场。
对于不能看这个演出, 萧彧有点遗憾, 他还想看看演出的效果和反响呢。
不过不管怎样, 什么都没杂交水稻重要。
水稻生长适宜温暖环境, 尤其是花期, 需要比较高的温度,这些日子天气正好比较温暖。萧彧估摸着阳历应该已经到了二月份,崖州白日最高温度应当有三十度左右,正是水稻开花最适宜的温度。
萧彧每天都在田边转悠,崖州稻开花比占城稻早了一两日,他在焦急地等待占城稻开花。
裴凛之这两日终于歇息了,这三个月他日夜都在练兵。因为他太了解崖州将士的作战水平,就担心萧祎突然发现崖州情况不对,突然派兵前来,崖州这些疏于操练的兵完全挡不住一个冲杀就溃败下去。
回到家中,裴凛之才发现萧彧这两日魔怔了一般,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稻田边看水稻。
除了吃饭如厕,别的事一概放下不管,还不让阿平跟着,让赖峰带他去别处玩。
村里送东西来,他也让别人去收。就连姚陶上门来拜访,也都是在田边见的。
日上三竿,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萧彧便戴上斗笠,将衣裳下摆往腰间一扎,卷起裤管下了水田。而且在田里一站就是半天,好久都不挪窝,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扎了个稻草人。
裴凛之过来:“郎君,你怎么下田了,太阳太大了,赶紧上来。”
萧彧头也不抬:“没关系,我有正事忙,你不用管我。”
他拿了一把磨得铮亮的剪刀在手,将当日要开花的母本稻穗上的颖壳上部都剪掉,去除母本原有的雄花花药。
因为水稻是自花授粉,如果不剪掉雄花,它就完成了自花授粉,也就没有了杂交的价值。
母本去雄之后,便用纸壳套上,以防它被周围的雄花授粉。
父本也选择当日要开花的,在开花前将整个稻穗剪下来,再将颖壳剪开,但是不能剪去雄花花药,只是让花粉暴露出来,插在水中,等太阳光一照,花粉就会散开,等到正午时分,是散粉最旺盛的时间,便拿起父本,将花粉授到已经去雄的母本上,实现人工授粉。
等授粉完毕,依然用袋子套上,等它们完全授粉完成,才能摘下纸套。这样是为了防止母本混上同类的雄花花粉,保证杂交的纯正性。
这些经验,是多少代人总结出来的优良经验,放在当下这个时代来看,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的事。
所以裴凛之看到萧彧坐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根刚抽出来的稻穗,一个个小心地剪掉颖壳,忍不住问:“郎君这是在作甚?好好的稻穗怎么要剪掉它?”
萧彧手里动作不停:“我在弄杂交水稻。”
裴凛之听不懂了:“杂交水稻?那是什么?”
“就是将不同的水稻杂交授粉,看看能长出什么样的水稻来。”萧彧说。
裴凛之看着这样的萧彧,感到十分陌生:“郎君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萧彧手里的动作停了片刻,扭头看着裴凛之,说:“我也不知道,做梦的时候受到了神启。所以想试试。”
裴凛之自然是不太相信他说的,因为殿下对神并不敬畏,尤其是对菩萨佛祖十分不以为然,他不相信他突然就愿意相信神启。
裴凛之说:“你剪掉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萧彧知道,有些事是蒙混不过去的,尤其是杂交水稻这件事,因为它太过专业细致,如果说别的事还有办法假托是从书中看来的,但这个绝对是不可能出现在当代的书本中的。
萧彧说:“剪掉颖壳,让雄花花粉暴露出来,一会儿好授粉。”
裴凛之满头雾水:“颖壳我知道,雄花是什么?授粉又是什么?殿下说的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萧彧深吸一口气,说:“凛之,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再问了。”
裴凛之抿紧了唇,看着萧彧。
萧彧心跳有些快,手里的剪刀都有些不稳了,还剪坏了两个颖壳,他停下来,叹了口气,有些事,终于还是要说的吧。
他舔舔唇,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位置,说:“有些事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说吧。”
他又低下头,心无旁骛迅速剪着颖壳,那动作娴熟得绝对不是干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
裴凛之的手捏成了拳头,看着萧彧不说话,他内心的不安如同素娟上的一滴墨汁,慢慢晕染开来,越来越大。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觉得殿下变化很大,因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的,他并没有过多去纠结。今日,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打开一个未知的盒子,他内心惶恐不安,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彧将一株占城稻父本剪好颖壳,插在田边的水中,等着它散粉。接着又剪下一株马上要开花的,继续剪颖壳。
裴凛之便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做着这样的事,哪怕是鬓角已经汗湿,鼻尖唇上渗着密密的汗珠,他也浑然不觉。
这样的殿下,让他觉得极其陌生。但他不得不承认,殿下身上散发出一种夺人眼目的自信与从容,那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仿佛是在做着最神圣最伟大的事。
裴凛之不愿意干扰萧彧,便安静地陪着坐在一旁,看着他坐着极其细致的活儿。
过了好一会儿,裴凛之起身,拿来一把剪刀,问:“郎君,需要我帮你吗?”
萧彧回过神来:“好啊。你试着做一下,将这个壳剪掉,别将里面这个花药剪掉了,剪掉就没用了。”他将手里没剪完的稻穗给了裴凛之。
裴凛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到窍门,这种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谁会想到用这个办法给水稻授粉呢,简直闻所未闻。他的殿下,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裴凛之的心有些慌乱,虽然殿下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旁边,却无端让他觉得自己离他非常非常远。
萧彧终于又剪完一个稻穗,伸长脖子看了看水中插着的父本散粉状况,又仰头眯眼看看头顶的太阳,站起身来,说:“你继续帮我剪吧,开了花就不要了,要没开花的。”
他拿起插在水中的一个个稻穗,将花粉涂在已经剪好颖壳的母本上。
忙到正午,萧彧擦了一把汗,说:“好了,那些基本都已经开花了,没法再人工授粉了,明日再弄吧。”
今日他用占城稻做父本,崖州稻做母本,明日将二者调换一下,最后看看到底是哪种杂交方式最好。
要培育稳定的杂交水稻品种,至少要经过七八代的培育,就算是崖州这样一年三熟的地方,弄出杂交水稻来,也需要三年时间。
再将杂交水稻推广开来,起码也需要五到十年左右。时间很长,但跟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比起来,只是转瞬而已,萧彧觉得值得做。终有一天,人们都会填饱肚子,不再为吃饭发愁。
希望天竺稻和暹罗稻也能赶在同一个时间开花,这样自己就会省上不少时间。
这一季算是初次尝试,真正做杂交试验要等下一季种植了,他会控制好播种时间。
裴凛之跟在萧彧身后,看着他光脚踩在泥地上,匀称细长的小腿上还沾着泥,他说:“郎君,洗个脚吧。”
萧彧看了一下:“好。”
他们走到水井边,裴凛之从水井中打出一桶水,蹲下来给萧彧洗脚。
萧彧忙说:“我自己来。”
裴凛之没理他,继续泼水将萧彧腿上脚上的泥洗得干干净净:“好了,郎君。”
萧彧呐呐地说:“谢谢。”
裴凛之将剩下的水给自己胡乱洗了两把,直起腰来:“郎君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这时阿平大声叫了起来:“郎君,郎君!七饭啦。”
萧彧一回头,看见阿平迈着小短腿,朝自己飞快跑来,赖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慢点跑。”
萧彧笑起来:“来啦,来啦,走吧,吃饭去,回头再跟你说。”他接住跑到自己跟前的阿平,将他抱起来,往空中抛去,又接住,逗得阿平咯咯直笑。
裴凛之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