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工夫, 崖州城内所有的青楼妓馆都被贴上了封条,官妓也好,民妓也罢, 悉数被解救出来。
仅仅一个总人口不到十万的珠官县,光青楼女子就有二百多人, 这个比例令人触目惊心。
崖州换了天,百姓尚且不知,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是随口感叹两句。因为对普通百姓来说, 不管是换了谁当皇帝, 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赋税徭役一样都不会少。
但关了妓馆, 却引起了百姓极大的关注, 几乎人人都在讨论妓馆关门的事。
这完全就是一件损害男人利益的事, 富人们往后没有了风月场所,单身汉也没有了发泄欲望的去处, 就算是有些从不去妓馆的人,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应该, 没准哪天就需要了呢。
闵翀等人知道萧彧此举后,都觉得十分诧异,甚至有些不能理解。
闵翀问:“郎君为何要关了青楼?”
萧彧淡淡地说:“就是见不得那些女人被奴役。”
闵翀说:“可是你这么贸然封了青楼, 禁止妓女, 那些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恐怕会向良家女子下手。”
“确实会有这样的隐患,这就需要刑罚跟上了。”萧彧也考虑到了这方面, 事实上, 就算是在嫖娼合法的社会, 强奸案依旧存在, 有的国家甚至犯罪率还相当高,可见还是道德与法制的问题。
孟洪则说:“郎君放出来那些青楼女子该如何处置?”
萧彧说:“有愿意回家的,便放回家去,有愿意嫁人的,便让她嫁人,都不愿意者,安排去织坊缫丝织布、去雨具坊做雨具。”
孟洪皱眉:“要她们与良家女子一起做活?”
萧彧注意到他的态度:“孟大哥觉得这样不妥?”
“我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她们名声已坏,不太适合于良家女子在一起。”孟洪饱读圣贤书,思想深受礼教影响。
萧彧说:“我觉得只要她们洗净铅华,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像普通人一样凭双手吃饭,就无可厚非。我以为她们同我们一样,都是人,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命运更为坎坷,有的是被拐卖去的,有的是被骗去的,还是有的被迫卖身去的,都是无以为生,才沦落到那种地方。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是值得同情,但还是不适合与良家女子一起做活,于双方都不太好。还请郎君三思。”孟洪说着抱拳深深作揖。
闵翀也说:“招她们做事未尝不可,但还是尽量分开吧,别安排在一起。”
萧彧望着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过天真,青楼女子对这个时代的男人们来说,不算是人,而是玩物,他们自己可以亵玩,却不会容许这些女人与自己的妻女平起平坐。
萧彧沉默许久,叹气说:“我会考虑的。”
他可以将这些人单独放在一起管理工作,但若是不能让她们回归正常社会,这比青楼又能好多少呢?一样备受歧视,基本也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萧彧之所以敢提出取缔青楼与妓馆,是因为崖州小,人少,各方面都落后,根基尚浅,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政令便于施行。
如果连崖州都做不到,往后在全国范围内怎么去推行?
但就孟洪与闵翀的态度来看,就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的重重阻力了,要对一个社会进行改革,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珠官县的妓女已经被解救出来,自然不会再让她们回去重操旧业,必须要负责到底。
萧彧亲自去给这些女人们做思想工作,进行安抚和劝慰。
萧彧看到统计结果,发现有不少女子是通琴棋书画的,他们有的是被抄家的大户人家的妻女,也有的是从小就由妓馆培养的,都是为了迎合客人附庸风雅的需要。
萧彧心思一动,既然这些女子通文墨,为何不让她们去学塾当夫子呢。
他将这个想法一提,顿时遭到了裴凛之的反对:“这不太合适,郎君,自古哪有女夫子。”
萧彧笑道:“有才有德,便有资格为人师表,不拘于男女。若是班婕妤谢道韫这样的才女,你还觉得他们不能当夫子吗?”
“这不太一样。她们毕竟是青楼出身,就怕那些孩童的父母知晓了,会去学塾闹事,对学塾的声望会产生影响,继而会对郎君的威望产生影响。”裴凛之首先考虑到的,永远都是萧彧。
萧彧想了想,未必不会发生,就算消息再闭塞,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保不准哪个孩童的长辈就去逛过青楼妓馆,一旦闹起来,受伤害的还会是这些可怜的女人。
不是有句话说,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希望又将之打破,那才真正的令人绝望。
萧彧叹气说:“既是这样,便从中挑出一些,先对她们自己人进行教育吧,让她们读书识字,颐养性情,然后再送去作坊干活。”
毕竟有不少人还疾病缠身,需要时间进行调养,不妨先教养数月,彻底与过去迎来送往的日子告别,让她们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好。”裴凛之答应下来,“郎君要顺便去一趟县衙吗?姚陶已经将学塾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等你下一步指令。”
“那就去看看吧。”
姚陶为官十余载,早已熟知了官场的一套,每每来了新上司,无外乎都要弄点新政来彰显其能力与手段,比如修城墙、修官道、修水利、修官学等等来树立政绩。
但他从未见过萧彧这样的,一来便要减免赋税,进行募兵;再在全州范围内修学塾,还是自掏腰包;还要推翻原来的选官制度,要进行选拔考试;这刚刚又查封了所有的妓馆。
他所提的种种,无一不是在打破陈规。有些方面姚陶也并不太认同萧彧的做法,但作为下属,他已经习惯于听令,上司说什么,便遵照去做好了。
毕竟关闭妓馆,损害的也就是少数人的利益,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不满。
萧彧到了县衙,姚陶便将公文呈上:“这是下官日前统计的学塾数量以及报名学塾夫子的名单,请殿下过目。”
萧彧仔细看了,珠官县辖下人口八万多,共需建学塾二十四所,通常都是三四个自然村建一所,有的是两个村建一所。人其实不多,主要是太过分散。
萧彧说:“尽快招募工匠,修建学塾,赶在明春三月前完工,学塾预备在三月初一开学。同时也要开始招收学童了,六至十二周岁皆可报名,年龄偏大一些的愿意来也可,不拘男女。”
姚陶说:“下官遵令。”
报名学塾夫子的人一共是三十三人,也就是说,一个学塾能分配到一至两名夫子。当然,报名的人中并非所有都适合当夫子。
萧彧说:“回头你将这些人都约过来,我要逐一面谈。”
老师是思想传播者,他们种下什么思想种子,就会发出什么样的芽来,这将关系到崖州的未来,再说得有野心一点,甚至是关系到神州未来的走向,所以他不能不重视。
姚陶说:“这些人均参加过九品中正制,道德品质都应是能过关的。”
萧彧点头:“我知道,但还是需要面谈一下。”甚至他还想对这些人进行统一的培训,太过冥顽不灵的,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下官遵命。”姚陶抱拳拱手,“还有一事要请示殿下和小公爷,殿下所需的宅子已经找好,殿下要去看看是否满意,可还有需要整改的地方?”
裴凛之说:“已经找好了吗?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姚陶说:“已经找好了,就在城东,下官陪殿下与小公爷同去。”
萧彧说:“那就有劳姚大人了。”
姚陶为他们找好的房子位于城东,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看房屋的维护情况,并不像是废置不用的。院子非常宽敞,院舍重重,有好几进,还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和荷花池。
姚陶指着荷塘说:“郎君想要一块地,便可在将这荷花池填平一些。”
萧彧说:“不不,不用填池塘,就在原来种花的地方开垦一片田地就可以。只是这院子不像是没人住,原来的主人呢?”
姚陶说:“这宅子原主人是从徐闻过来的,去岁搬回徐闻了。宅子一直都是有人打理的,尚未荒废。”
萧彧说:“如此甚好,千万别为了我们将人赶走。买下这宅子花费多少,回头让凛之将银两送来。”
姚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下官送给殿下的礼物。”
萧彧突然停下来,微眯起眼睛看着姚陶:“姚大人的俸禄我是知道的,你还有大一家子需要养活,怎么还能让你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为我添置宅子。这已大大超出了姚大人的承担能力,若是让姚大人做出了逾矩之事,岂非是我的罪过?”
姚陶听见这话,顿时背上冒出了冷汗,萧彧这是在警告他别贪污呢。他连连摆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这宅子总共花费二百二十两。”
萧彧点头:“还好,不算太贵。凛之,回头将银两拿给姚大人吧。辛苦姚大人了,不日我们便将搬过来,日后便有劳姚大人费心了。”
姚陶抱拳作揖:“恭迎殿下早日入城,这都是下官应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