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核植入工作持续了好几天, 在数人的努力下,才终于完成。由于没有更好的养贝工具,母贝被放置在竹笼里, 装上石头, 沉入官府指定的那片海域。竹笼容易朽坏,所以每年都要打捞起来检查。
尽管是在官府禁捕捞的海域,养殖的贝壳还是会存在被人发现并偷偷打捞的风险, 损失肯定是免不了的, 但除去损耗, 只要珍珠能存活下来, 产珠率也是非常可观的。
经此一次,萧彧有了经验,以后再也不一次性弄这么多了,太累, 眼睛快瞎不说,之后几天手指头都有些神经质地跳动,真是累到手抽筋, 可惜不是数钱数的。以后一次弄个几百个, 日积月累, 也是非常可观的, 用来应付上贡完全足够了。
就算是多余的拿到市面上去流通,也得控制一下数量。奢侈品之所以奢侈, 是因为数量少,物依稀为贵嘛, 都烂大街就白菜价了。
这日下午, 萧彧给孩子们上完课, 收拾好东西, 准备到砖场去看看,被人叫住了:“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萧彧回头,看见闵翀正站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极少主动跟自己说话,萧彧站住了:“闵当家可有事?”
闵翀问:“你打算何时出海?”他似乎没打算称呼萧彧,每次都是直接叫你。
萧彧说:“出海还早呢,我这东西都没准备好,人手也没齐。闵当家的身体也还需要好好调理吧。”
闵翀说:“那能否允许我离开一阵?”
“你要去哪儿?”这可是大事,虽说他决定和闵翀合作,但没有做好准备,他是不敢放人走的,万一一去不返,那就是纵虎归山,他和凛之的麻烦就大了。
闵翀犹豫了一下:“我先前定期给一些无处可去的老人和孤儿送吃食,如今已有月余没回去了,我有点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
萧彧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是要回家去看看,没想到是去看收留的那些人。他没有正面回复他,只是问:“你回去看过之后,又有何打算?那些老人与孩子有生存能力吗?”
闵翀摇头:“他们之前都以行乞为生。我给他们找了落脚之地,定期送吃食,如今这许久不回去,怕是他们又得去行乞了。”
萧彧拧起眉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回头我给你准备些粮食,你带回去看他们吧。”
闵翀抬眼,很意外地看着他:“为何要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萧彧说完将手背在身后,出门去了。
吉海赶紧快步跟上去,裴凛之外出打猎了,吉海的任务就是保护萧彧,这是师父嘱咐他的。吉海有些疑惑地问:“郎君,你真打算让他走?”
萧彧说:“收服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让他心悦诚服,而不是强迫留下来,否则也是留不长久的。”
吉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郎君言之有理。闵当家迟早有一天会对郎君心悦诚服。”他相信郎君有这个本事,他最佩服的人就是郎君了,在他心中,郎君除了不会武功,别的都比师父厉害,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萧彧走出院子,路过已经泛黄的稻田,想起来家里粮食也不多了,这稻子至少还需半月才能收获,所以得去买一些粮食才行。
萧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纸坊的进项一直没停过,石灰窑也有一些进项,但家里开销也大,前些日子收购贝壳就花了一大笔,这又要烧青砖,还要做瓷器,雇了那么多人,哪儿都要钱。这买粮食又得一笔不小的开销,真是花钱如流水,完全攒不下钱,还是得出海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萧彧先去了砖场,工人师傅们和泥的和泥,做砖坯的做砖坯,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干活,画面还挺轻松。工作进度也不慢,再有两天,这工作就该结束了,接下来就该等砖干了之后下窑了。
转完了砖场和石灰窑,他又去了纸坊。纸坊里热闹哄哄的,萧彧刚到门口,就被二郎看见了,他兴奋地说:“郎君,你快看,这是我哥新做的纸,你看好不好。”
吴家大郎听见弟弟的话,赶紧转过身,拄着拐朝萧彧走来:“郎君你看,这是新一批的纸。”他的腿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萧彧看清了大郎手里的纸,跟以往黄褐色的纸张不同的是,这纸颜色非常浅,已经接近白色了,而且还略带有些许光泽,要比之前的纸更为光滑,萧彧伸手摸了一下:“这纸是大郎做的吗?用什么做的?”
大郎嘿嘿笑:“我换了一种树皮,树皮经石灰煮过之后,我又放在溪水中漂洗了几日,拿上来暴晒,然后再泡软,反复清洗,打成纸浆,又加了一种白色的藤汁,然后就做出这个样子了。郎君你觉得这纸如何?”
萧彧说:“看着不错,拿笔和墨来,我试试效果。”
立即有人将试纸的笔墨送上来,萧彧沾上墨汁,写了一个“萧”字,下笔流畅,毫不涩滞,而且笔锋干净,完全不晕染:“好纸!比之前强了数倍。大郎,这一批做了多少?”
大郎听见他的评价,激动得手都在抖:“腾汁有点少,这一批一共就只做了不到三十张。”
萧彧说:“产量不高对吧?但也没关系,你就慢慢做,也不着急大量生产,这纸的价格要比旁的贵上数倍。这一张我打算定价两文。”
大家都惊叹起来,一张纸卖两文,是什么概念?一升米都不到两文啊。
萧彧说:“大郎,这个纸你将规格再做大一点,可以多做两种,回头我给你尺寸。”这种纸完全可以用来当画纸,这个年头,学琴棋书画的,都是名门望族,全是有钱的主,可不得论张卖才行。
萧彧喜滋滋地捧着大郎新制的纸,当即大声宣布:“大郎勇于创新,造出了优质纸张,从这个月起,他的工钱加倍。”
这消息一宣布,在场的学徒都朝大郎投来羡慕的眼神,大郎的工钱原本就比他们高,如今加倍了,那更是高得离谱了,可不叫人羡慕吗。
吴兴义替儿子高兴的同时,又赶紧说:“郎君,可使不得,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哪还用加工钱。”
大郎也摆手拒绝:“郎君,我不用加工钱,只要郎君觉得这纸好就行。以后我会加倍努力造出更好的纸张来。”
萧彧笑眯眯地摆手:“这事不用再议,往后咱们纸坊都是这样,表现优异者,都有奖励,如果能造出更好的纸张,都会酌情加工钱。”奖励机制就要这么用,有奖励才会有创新。
萧彧拿着那一沓纸,乐呵呵地往家走,吉海跟着他:“郎君,这纸真能卖两文一张吗?谁会买呢?”
萧彧说:“有的是人买。有钱人别说两文,就是二十文都愿意买。”
“那么有钱啊。”吉海咋舌,他原以为郎君就算有钱人了,没想到还有更有钱的人。
萧彧说:“等以后你长大了,去的地方多了,就知道这天底下有钱人奢靡到什么程度,酒池肉林都不够看的。”
“他们怎么会那么有钱呢?”吉海问。
“怎么会?”萧彧重复了一遍,说,“有些人是通过自己的聪明勤劳,完成了初步积累。比如种地,他力气大,肯吃苦,种出的粮食比人多,将多余的粮食卖了又去买地,慢慢地,地就多了,他就能雇人种地,自己只收租,收租得来的钱拿去买铺子开店,就这样滚雪球一样滚下来,就成了富翁。”
“也有些人靠军功和才能得来的,这种靠勤劳、英勇和智慧得来的财富,都还是正当的。更多的人,则是利用权势占据了有利的资源,成了巨贾。比如某个人家里有人做官,他家便能从官府拿到贩卖盐铁的许可,以此轻松获取暴利,甚至富可敌国。”萧彧说。
吉海皱起眉头:“这不就是郎君所说的官商勾结吗?”
“对啊,自古官商勾结都是常态。钱权总是捆绑在一起的,有了权,想来钱就太容易了,有了钱,就会想办法攀附权贵,以此来保护自己的钱。”萧彧说。
吉海说:“那钱和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彧笑着斜睨他:“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不好,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争?”
“可郎君说了,官商勾结得来的财富都不正当。所以不是好东西。”
萧彧惊讶他的逻辑还在线:“对,钱权勾结来的财富当然不是好的。但钱和权还是好东西,只要正面利用,它完全可以为百姓谋福利,使百姓不受饥饿、寒冷、疾病之苦。”
吉海说:“我想起来了,郎君说过,权力要掌握在好人手里,才是好东西。比如就该掌握在郎君这样的人手里。”
萧彧仰头哈哈大笑:“我可没想要什么权力。”
“那郎君不想为百姓谋福利吗?”吉海问。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这小子问题还挺犀利:“我没想要什么权力,做个富家翁,也能帮上一些穷苦百姓。但是你们可以去争取,我就当个夫子挺好。”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教员了。
吉海耷拉着脑袋:“郎君不想要,我也不想要。”
萧彧笑笑,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他还小,待日后大了,自然会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不过就算是想要权力,也不容易呢,在这个门阀林立的时代,吉海这样的底层子弟,连寒门都算不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上升的渠道,唯一可以凭借的,大概就是战功了。
不过也说不好,这时代这么混乱,乱世出英雄,说不定将来就有什么机缘建功立业了,希望那时候,他还能保持初心,不要成为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类人。
还没进村,便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萧彧面上一喜,回头一看,果然是裴凛之回来了:“凛之。”
“师父!”吉海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师父,顿时也露出惊喜之色,师父骑马真英武,什么时候能教他也骑骑马就好了。
裴凛之驱马赶到他们身侧停下:“郎君,适才去哪儿了?”
萧彧扬了扬手里的纸:“去纸坊了,大郎造出了好纸。”
“那敢情好。郎君上马,我带你回去。”裴凛之弯下腰朝萧彧伸出手来。
萧彧看了看他身后挂在马背上的褡裢,说:“马背上坐不下了吧,我走回去便好,也不远。”
裴凛之将身后装猎物的褡裢摘下来,扔给吉海:“吉海接着,你拿回去。”
吉海慌忙接住沉甸甸的猎物:“是,师父。”
裴凛之伸手将萧彧一拉,让他坐在了自己身前。
萧彧:“……”他说:“我不坐后面吗?”坐他怀里,感觉怪怪的。
裴凛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放进萧彧怀里:“郎君拿着。”
萧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毛茸茸,这、这是一只小奶猫?不对,这花纹看着像是豹猫,野生动物啊:“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裴凛之双腿一夹马肚子,说:“打猎的时候看见一只大猫在咬几只小猫,见我来了,大猫便跑了,只剩下这只活着,我将它带回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养活,似乎还没断奶。”
萧彧看了一下,果然是一只还没睁眼的小豹猫,他想了想:“大约是公猫争地盘,咬死前任公猫的幼崽。既然如此有缘分,那我们就养了它吧,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没断奶,那得喂什么?米汤能行吗?”
裴凛之说:“回头问问谁家有没有下崽的母狗母猫。”
“好。”
萧彧跟裴凛之说起了闵翀想要回去之事,裴凛之问:“郎君答应他了?”
萧彧说:“嗯,我答应他回去,还打算送他一些粮食,回头你陪他回去一趟?”
裴凛之皱起眉头:“但我不放心郎君独自在家。”
“不是有吉海吗。”
“吉海还小,也才刚习武几个月,功夫太粗浅,白日在家跟着你还行,夜间不行,我不放心。”裴凛之说。
“那我同你一道去,顺便去看看闵翀救助的那些人?”萧彧说。
裴凛之说:“如此也行。”
回到家,萧彧便让吉海和鱼儿去打听谁家母狗母猫下崽了,好让小奶猫去蹭口奶,吉海说:“村中只有里正家养了一条狗,好像还是公的。母猫没听说”
萧彧愣了片刻,好像确实也没怎么看到狗,大抵是人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养不起狗:“那怎么办?凛之,能不能去找只下了崽的羊?”
孟家娘子正好来找吴家娘子讨论养蚕心得,她看见萧彧臂弯里的小猫崽,说:“郎君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猫崽,还没断奶吧?”萧彧将带回来的蚕种分了一些给她,让她也养,再跟她收购蚕茧。
萧彧说:“凛之从山上捡回的野猫,是没断奶,不知道哪里能找得到乳汁。”
孟家娘子说:“去二牛家问问,他家的母牛前几日才刚生了头小牛,应当有牛乳。”
萧彧喜出望外:“多谢孟娘子提醒,吉海,拿个盆,去二牛家讨点牛乳来给小猫喝。”
吉海拿了碗,又停下来:“郎君,牛乳怎么取呢?”
萧彧说:“挤啊。”
吉海想了想那个画面,红了脸,不好意思去,孟家娘子哈哈笑:“小海不好意思,我替你们去讨。”
萧彧说:“那还是我自己去吧,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的,起码得等小猫断奶呢。”总不能每次都麻烦她。
裴凛之拴好马,喂了草料,说:“郎君,我去吧。”
萧彧料想他不会挤奶,便说:“我们一起去。”那牛估计也不会乖乖站在那儿让挤,裴凛之去,比较有保障。
于是萧彧便和裴凛之去二牛家讨牛乳,二牛也是他们的学生,晚上来听课的那种,听说两位郎君想要牛乳,岂会不同意,主动引了他们去牛棚,怕弄脏他们的脚,还体贴地将母牛牵了出来。
二牛说:“萧郎君,我没挤过牛乳,怎么挤?”
裴凛之看着萧彧:“我来吧。”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萧彧笑呵呵地说:“我来吧。”他虽然没挤过牛奶,但是看过啊,他不觉得裴凛之会挤奶。
裴凛之觉得有些冒犯他:“还是我来吧,郎君。”
萧彧说:“你站一旁,替我看着点,以免这牛发脾气踢人。”
裴凛之听他这么说,便不再争了。站在萧彧旁边看他挤奶,萧彧尝试了一下,一开始没挤出来,挤得牛都疼了,烦躁地动了动,二牛赶紧安抚了一下牛头,裴凛之也紧张地伸出手,以免牛腿蹬起来。
萧彧回忆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再试了两下,这次很顺利地将奶挤了出来,裴凛之脸上一喜:“有了。”
萧彧笑呵呵地挤了一碗奶的份量:“够了,明日再来。谢谢二牛和你的牛。”回头再送点大豆来给母牛补补,也好催催奶。
回去的路上,裴凛之端着木盆,看着盆中的乳白色汁液,非常感慨:“没想到郎君连这个都会。”
萧彧这回真不好解释了,因为书上不可能写这个,他也不可能看见哪个妇人喂奶,便说:“多试一下,你也会的。”
裴凛之红了脸,他是真不好意思挤牛乳。
小奶猫终于喝上了奶,第一次喝了不少,看样子是饿狠了。萧彧找了根竹签,缠上一团羊毛,刺激小猫排便。
裴凛之嘴角抽动着,觉得神奇得不行,他家殿下连这个都懂。不过他又觉得这样的殿下真是太温柔了,仿佛有一层柔光笼罩着他,叫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