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还没过完, 萧彧就决定盖新房,家里人多,房子已经不够住了, 他还打算雇更多的人。
崖州的房子以土坯房为主, 还有不少竹木搭建的房子,但萧彧决定烧青砖盖砖瓦房。
他仔细考虑过,土坯房用的土砖大且厚, 自然风干需要很长的时间, 崖州潮湿多雨的春季已经到了, 不利于土砖晾晒。烧青砖的土坯小, 通常都是堆码起来晾干,一旦下雨,可以在砖墙顶上盖草顶,不用担心天气。而且砖坯小, 风干的时间也短。
经过高温烧制的青砖比土砖更结实耐用,怎么看都更合算,无非成本略高而已。他已经烧过石灰, 有了烧窑的经验, 想必烧青砖的难度也不会大太多。
萧彧亲自动手设计了砖模, 请木匠做出来, 然后主动给雇工示范了一下砖坯的做法。为了赶时间,他请了不少人, 一群人同时开工,不到半个月便能做好几万砖坯, 再晾上半个月, 就能起窑煅烧了。烧青砖, 也算是给烧陶瓷预热。
自从萧彧向各家店铺推销低规格的草纸, 纸张便在崖州城内风靡了起来。商家买了来包裹货物,大户人家买了来当手纸,也有人为了省钱,买这种糙纸给自家孩子练字。
销量出乎意料的大,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况。裴凛之每次一上州城,所带纸张都要被哄抢一空。卖纸成了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
年初三开始,萧彧还没吩咐开工,吴兴义父子就已经着手造纸了,连腿伤好了大半的大郎都来帮忙了。大郎心思比父亲和弟弟都要活泛细腻,爱琢磨,他抄出来的纸比他爹抄出来的更薄更匀称。同样的纸浆,产出的数量就多不少,受到了萧彧极大的赞誉,这让大郎无比骄傲。
吴家原本以打渔种地为生,自从家里房子烧了,搬到萧家之后,就不再打渔了,除了种地,父子专门替萧彧造纸。
萧彧给的工钱比打渔的收成高,这可比出海打渔安全舒服多了。原本他们一家最惨,结果现在过得比之前还要舒坦,倒是因祸得福,令左邻右舍艳羡不已。
正好萧彧打算扩大纸坊规模,便放出消息,纸坊要收徒。消息一传开来,萧彧家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村民都想送自家孩子来学做纸。
萧彧原本打算收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当学徒,不发工钱的那种。后来一琢磨,还是挑年纪大些的,毕竟造纸也是个体力活,年纪大的上手快。于是便收了几个十几岁的学徒,给工钱,第一年给的少,以后逐年增加,出师后还得给他干几年。
给工钱的原因是穷苦人家,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如若不给工钱,那家就少了一个劳力,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家里事多,进出的人也多,就显得有点吵,萧彧的课堂都有点被干扰到。而且家中纸坊的场地也小了,施展不开来,萧彧便决定另外修纸坊,最好是离溪流近一点,因为泡洗树皮需要大量的水。
萧彧便跟吴兴义提出,拆了他家老房子的土砖来盖作坊,回头再给他赔点青砖修房子。吴兴义听到这么合算的买卖,岂有不答应的,于是很快,纸坊就在河边建了起来,造纸、晒纸都在纸坊完成,吴兴义父子带着徒弟轮流在纸坊守夜。
闵翀原本打算养好伤就离开这里,但他伤得很重,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却发现体力就跟老人一样,走几步路就喘,应该是失血过多,伤及根本了,没有一年半载调理不回来。最近两天又感染风寒,咳得非常厉害。
隔了一个房间,萧彧都能听见闵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忍不住对裴凛之说:“他咳得如此厉害,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给他瞧瞧吧。”那一箭虽然未射中心脏,可能伤到肺了,才会这样长咳不止。
裴凛之不高兴:“还不是他自找的。就他那样,昨天还想把大船开走呢。他要真有本事,就跳海里自己游回去好了。”
萧彧笑道:“要换了是你的船,你也不乐意被被人占了。”
闵翀自打苏醒以来,就一直在寻求离开的办法,昨日他无意间听见几个来上课的孩子说起了村外那艘大船,他便独自走到海边,果真看见了自己的船停在海边,兴奋地想要驾船离开。
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碇石从海里起出来。这碇石就是船锚,近千斤重的大石头他一个人能弄得动才怪了,便又回来找吉山帮忙。吉山当然不愿意,这船现在已经归萧彧了,他怎么可能背叛萧彧,而且就算是他,也起不出这么大的碇石。
闵翀发了一通无济于事的脾气,又弄出了几身汗,吹了冷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又被他折腾病了。
“我没有船。”裴凛之非常不喜欢闵翀,这人脾气太臭了,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还成天甩脸子给人看,最让他不能忍的,居然还威胁要杀他家殿下,实在一个危险人物,要不是萧彧拦着,他都想先下手为强。但也不能打发掉,薛钊把人交给自己,断然是不能放虎归山的,这才是裴凛之头痛的地方,实在是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萧彧说:“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你肯定不愿意拱手让人。”
裴凛之飞快回答:“那是自然。”
萧彧说:“明日你还是上城里请一下大夫吧。”
裴凛之说:“知道了,睡吧。”
翌日,裴凛之去州城送纸,顺便去了一趟刺史府,将借来的书还了,打算再借两卷。依照萧彧的安排,给薛钊带了一叠纸作为谢礼。
“薛大人最近清减不少,可还在为海贼的事头痛?”裴凛之调侃。
薛钊是个胖子,最近明显瘦了:“小公爷见笑了。可不嘛,这帮逆贼,都该挨千刀。那么多人,大狱都关不下,还要白吃我的,一群饭桶!回头都送盐场去煮盐。那贼首死了不曾?”
裴凛之苦笑:“命大,活了。”
薛钊瞪圆了眼睛,喃喃道:“命可真硬!小公爷千万把人给我看住喽,否则放出去又兴风作浪,我这项上人头可要不保。”
裴凛之说:“自然会看住,薛大人大可放心。近日朝中可有消息?”
薛钊看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收到京中来函,皇上已立吴王萧祎为太子。”
裴凛之冷笑一声:“果然是他。”吴王萧祎是最得宠的赵贵妃之子,也最受景平帝宠爱,更为重要的是,赵贵妃出身低微,背后没有强大干权的外戚,这是景平帝最为满意的。
薛钊迟疑了一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但说无妨。”
薛钊说:“陛下诸子中,这位器量狭窄,小公爷可要留神了。”
“谢大人提醒,凛之自然明白。”裴凛之抿紧了唇,将书卷和纸卷放在桌上:“书我家郎君看完了,再来借几卷。这是我家郎君送给大人的谢礼。”
“好说。”薛钊翻看一下,“让你家郎君破费了,替我向郎君道谢。”虽然萧彧已废,薛钊也不敢小瞧,毕竟这国公爷还跟着,万一哪天天子心血来潮,要收回成命,重新入主东宫,自己可开罪不起。毕竟天家的事瞬息万变,一个站队不好,可能就是杀身之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亲近,也不打压,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裴凛之说:“不破费什么。这纸是我家作坊自产,郎君让我送来给大人的小公子练字用。”
薛钊顿时来了精神:“这纸是你们自己造的?那近日坊市间所卖那草纸可也是你们做的?”
裴凛之点头:“正是。不过那纸不如这纸精细。”
薛钊笑道:“既是你家所产,往后便往我府上送些,照市值订购。”
裴凛之说:“大人需要,我们定期送来府上便是。”
临行,薛钊有透露了一个消息,近日盐又要涨价,让他们多囤积一些。
回去的时候,裴凛之去回春堂请了大夫。那大夫老迈,裴凛之便让大夫骑马,自己牵着马走了回来。
大夫要给闵翀瞧病,他还出言相讥:“惺惺作态,请什么大夫,死了不正好遂了你们的意?不瞧。”
裴凛之反唇相讥:“你若真想死,也不会拖到现在了。你最好给我配合点,你这肺痨影响我家郎君休息了。”
“既然怕我影响你们,那便把船还我,我离得远远的,各自眼睛都干净了。”闵翀说。
“做梦!”裴凛之说,“大夫,为他把脉。”
大夫伸出胳膊来给闵翀把脉,谁知他完全不配合,裴凛之一时窝火,伸出手指在闵翀胳膊某处一掐,闵翀疼得惨叫一声,胳膊也麻痹得完全没有知觉。
大夫便趁着这功夫给他把了脉。看完病,大夫又开了药方,裴凛之又将人送回去,顺便抓药回来。
萧彧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对闵翀说:“你想要你的船,对吧?”
闵翀哼了一声,没说话。
萧彧说:“这船现在已经归我了,但我可以还给你。”
闵翀掀开眼皮斜睨他,似在揣测他这话的真伪。
萧彧接着说:“船的所有权归我,但是使用权可以归你。如何使用,则要遵循我的原则。”
闵翀咬牙切齿地问:“你的原则是什么?”
萧彧说:“你纵横四海多年,去过的地方想必不少。我的船,不能劫掠,不能主动杀人,只能行商。”
闵翀冷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货我提供,船员我招揽,工钱我发,所得利你三我七。”萧彧说。
“我风里来浪里去,九死一生,你在家坐享其成?”闵翀显然不买账。
萧彧摆摆手:“不,不,你算是空手套白狼。纵横四海恰是你喜欢的,你无需任何成本,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闵翀差点气吐血,他猛咳了好一阵:“那船本就是我的。”
“现在已经归我了。”
“我将你杀了,船就是我的了。”
“我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闵当家为何不趁现在动手?不过将我杀了,船你也开不走。”萧彧袖起双手,笑眯眯地说。
闵翀抬起手在床上软绵绵地捶了一下,那胳膊刚刚被裴凛之捏过,软麻感尚未完全消失。
萧彧站起来:“闵当家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钱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有了钱,你便可以继续救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还做你的英雄。”
闵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要钱做什么?”
萧彧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大部分问题,都是钱的问题。有了钱,许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我的乐趣,便是赚钱,解决问题。”他说完,便施施然离开。
闵翀听完呆了半晌:世上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这说法实在是荒唐无比,然而仔细琢磨一下,似乎又都行得通。这个萧彧,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夜里,裴凛之与萧彧说起日间在薛钊处听来的消息,萧彧对谁当太子没什么兴趣,裴凛之则十分严肃:“郎君,从明日起,我便让吉海形影不离陪着你。你也不可再私自外出。”
萧彧说:“你说太子会派人来刺杀我?”
“不排除这个可能。当初我们刚到崖州便遇刺,后来消停了数月,想是都忙着争储君之位去了。现在大局已定,萧祎便会着手排除异己,他的人,怕是已经在来崖州的路上了。”裴凛之说。
萧彧叹气:“我一个废太子,孑然一身,又在这么偏远穷困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好放心的。”他对皇权没多大兴趣,做个快乐的大富翁是他的梦想。
裴凛之苦笑:“郎君胸怀坦荡,但别人并非如此。萧祎那小子最善猜忌,器量狭窄,未必能见容郎君。”
萧彧无奈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裴凛之揽住他的肩:“凛之誓死守护郎君。”
萧彧拍拍他的手背:“有凛之在,我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比起立太子之事,萧彧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说盐又要涨价?”古代重农抑商,这盐与铁事关生活生产,是哪个朝代都必不可少的商贸活动,也是除粮食外,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税收来源。盐涨价,就意味着朝廷又缺钱了。
“对。”
“你说我们与薛钊合作晒盐的可能性又多大?”萧彧问。
裴凛之愣住了:“晒盐?”
“对,我知道一个晒盐法,比煮盐更为高效。晒出来的盐,你说那薛钊能分我一两成吗?”既然盐是人人都必须摄取的,南亚与西亚的内陆人,想必也缺盐,这生意也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