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彧赶到海边的时候,人们已经在登船了。夜色中,萧彧看到了吉山所说的王船,尽管他见过航母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对这艘双桅船还是相当震撼,毕竟是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大船,确实相当令人意外和惊喜了。这样的船,应该能够经得起风浪,远渡重洋了吧。
如果这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他就将这艘船要过来,然后组织一支商队,到中南半岛、东南亚群岛、南亚甚至西亚去,一边做生意,一边收集物资。
萧彧摇摇头,这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眼下是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萧彧和吉海是最后上船的,他们先坐小船到大船下,然后顺着绳梯爬上大船。这大船是真的大,如若不是其他的船需要人手操控,村中三百多人都可以乘坐这一艘船。
所有人都上船之后,他们将船划到了海中。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仅带走了海贼的船,也将村民自己的小渔船带走了,以免给海贼留退路。
船在海中抛锚,将小船系在大船上,小船上的人都上了大船。看不见陆地,周遭只有茫茫的海水,耳畔只剩风声和海浪拍击船底的声音,今晚天气晴朗,风很小,浪也不大,大船就像个温柔的摇篮。
萧彧坐在甲板上,面朝来时的方向,遥望着州城的方向,不知道州城的战况如何,凛之的计划是否顺利,他和吉山是否安全。虽说凛之武功高强,但是要在那么多海贼中偷袭海贼头目,那是相当危险的,凛之能全身而退吗?
越想,恐惧越像蚕正在吐的丝,一层又一层将他紧紧包裹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裴凛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萧彧猛地打了个寒颤,背上都惊出了冷汗来,海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吉海立即过来了:“郎君,你是不是冷?赶紧进舱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别让我师父挂念。”
萧彧听见他这么说,便不再逞强,下了甲板,回到了船舱中。这船的构造已经相当成熟了,甲板上是船帆和桅杆,甲板下是船舱,是人活动的地方,活动舱之下则是货舱和水仓,用来储存货物和饮用水。
由于海贼船上都是男人,这船舱内并不干净,有一些异味,这也是萧彧不愿意在船舱中待的缘故,还好异味并不太明显,待久了,也就强迫自己适应了。
村民们都在舱中休息,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人睡得着,发生这样的变故,能睡着才怪,人们在小声谈话,猜测今晚发生的事。
萧彧也睡不着,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满脑子都是裴凛之浑身浴血的画面。便去参观了一下整艘船,休息舱下的货舱被隔分为三个舱,一个储水,两个储物,看起来这个时候水密隔舱技术还没有完全推广开来。如果想要进行远洋航海,这船就得改造一下,做成水密隔舱,这样航海的安全系数就能增加数倍。
萧彧正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萧郎君。”
“孟大哥。”萧彧扭头看着孟洪。
孟洪说:“我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裴郎君独自去对抗海贼了?”
萧彧看了一眼船舱中的村民,摇摇头,没有接那个话题,而是说:“孟大哥你以前看过这么大的船吗?”
孟洪摇头:“没有见过,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萧彧说:“我也是第一次见。我曾经遇到一个波斯人,他就是乘船来到大安的。他跟我说起了他的见闻,从我们这里驾船往南,还有许多岛屿和陆地,有很多的国家,各地的风物人情都不相同,有长着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的胡人,还有全身皮肤漆黑的胡人。那些地方物产丰饶,盛产各种香料、奇珍异兽,还有的地方盛产一种高产的块状根茎食物,比芋头更甜更香,且极其耐旱,还有一种耐旱植物,其植株形似高粱,却结如儿臂粗的穗状果实,也能果腹,可替代五谷。”
孟洪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果真有这样神奇的物种?”
萧彧点头:“那波斯人说得信誓旦旦,我甚向往之。如若能得了这几种作物,碰上旱情严重的时候,百姓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孟洪笑起来:“郎君果然是忧国忧民的士人胸怀。”
萧彧说:“使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难道不是每个读书人的理想吗?”
“与郎君相比,洪深感惭愧。”孟洪拱手作揖,“萧郎君言下之意,是想驾船出海,去那些地方搜罗这些奇珍异宝?”
萧彧笑:“看到这艘船,才突然生出这个想法。不过我并不懂航海技术,也只能畅想一下。”
孟洪说:“郎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升龙湾有位奇人窦七爷,他年轻时打渔遇到飓风,他的船被刮到了一座海外不知名的岛上,那岛上物产丰饶,盛产水果,也有一些以打猎采集为主的土人,尚不知耕种。窦七爷惦记家中老母,待天气转好,便划船返家。但飓风中他根本不辨方向,不知被刮到了何处,他靠着雨水、捕鱼和野果在海上漂泊了数月,抵达了一处陆地,然而还不是崖州,他休整后又继续出发,就这样在海和陆地之间漂泊了数年,最后在海上碰到了一艘安国的商船,又跟着商船走了两年,才终于返回家乡。”
萧彧惊奇万分:“还有这样的奇人?他现在可还建在?”这比《鲁滨孙漂流记》还精彩啊,不知道窦七爷去了哪些地方?真想去跟他聊聊。
“健在呢。窦七爷在海上漂泊了七年之久,才回到家中,其母思念儿子,眼睛都哭瞎了,窦七爷便在家中照顾老母。也曾多次跟人说起自己的遭遇,我有幸见过一回,很爽朗健谈的一位老人,还跟我说想出海。”孟洪说。
“那窦七爷如今多大年岁?”
“已近知天命之年了吧,身体看着还挺硬朗。我是前年见到的,有些日子没见了。”孟洪说。
萧彧眼睛发亮:“待这事平定下来,我去升龙湾拜访一下这位窦七爷。”航海需要经验丰富的船员,窦七爷年事已高,但如若身子骨硬朗,倒是可以请来当船长。
等待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煎熬,有孟洪过来陪他说话,时间流逝也快了许多。浓重的黑夜终于熬过去了,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海雾也起来了,将周遭的一切都隐了下去。
萧彧看着这浓重的海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天已经快亮了,凛之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如何了。
吉海从甲板上下来:“郎君,你快来听。”
萧彧赶紧上了甲板,乳白色的迷雾环绕在周围,连泊在附近的船都看不见,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与世隔绝,令萧彧有些不安:“听什么?”他竖起了耳朵,周遭除了浪花轻轻击打船底的声音,并不能听到别的声音。
吉海说:“我方才听见有人在叫开船过来,还有哨笛声。”
萧彧急忙问:“是海贼返回了?”
“好像是的。郎君,我们怎么办?师父没有将海贼抓起来吗?”吉海紧张地问,“那我大兄呢?”
萧彧望着海岸的方向,舔了舔干燥的唇:“别急,再等等,我和你师父的计划是将海贼驱到海边来围捕的。他们跑到海边来,说明正在计划之中,接下来还是要等,等天亮了,派个人划小船回去看看情况。”
如果一切都照计划行事的话,他希望不要那么血腥,毕竟不是所有的海贼都到了罪不可赦的地步。
“我去。”吉海说。
“别急,我自有安排。”萧彧将手按在他肩上。
晨间的海上非常冷,萧彧也不愿意下舱去,他一直在甲板上等到太阳穿过浓雾,露出苍白的脸来,他估计这个时间已经到了卯时。
此时林海生过来问:“萧郎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萧彧说:“你带一个身手好水性好的弟兄,划小船回去看看情况,不要太急于靠岸,要确定完全安全了才能上去,有消息了再回来通知我们。”
林海生带上一个伙伴下了船,划着小船往岸边去。吉海想去,但萧彧没让,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萧彧目送他们的小船消失在迷雾中,太阳越升越高,海面的浓雾也逐渐消散开来。船舱里的村民们也待不住了,纷纷上了甲板。
里正问:“萧郎君,你觉得情况到底如何,会顺利吗?”
如果不顺利,难道他们就都要在船上待着了,虽然船上有一些海贼储备的吃食,但那能支撑多久呢。
萧彧说:“再等一等,应当很快就有结果了。”
此时海面上的浓雾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蓝天碧海,以及海面上粼粼的波光,远处现出隐隐约约的海岸轮廓,他们的船离岸并不太远,但也看不清岸边的场景。
太阳越升越高,不断有人来问什么时候回去,就在萧彧心底的惶恐越来越大的时候,海面上终于出现了一艘小船。一人划船,一人立在船头。终于,萧彧看清了船头的人,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吉海喊起来:“郎君,是师父!”
萧彧笑起来,举起胳膊朝裴凛之挥了挥,转头对船上的人说:“好了,可以回去了。”
众人欢呼一声,男人们都跑去船舱中划船去了。
小船很快就到了大船附近,裴凛之仰头看着大船上:“郎君,我来接你回家。”
萧彧笑起来:“都妥了?”
“嗯,已经妥了!”
吉海急忙问:“师父,我大兄呢?”
裴凛之说:“你大兄受了点伤,在家歇息,不碍事,只是小伤。”
吉海一听兄长受伤,难免有些担心,但听说不碍事,心中的大石放了下来,旋即又有些激动起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大兄以后都不会走了,他会留下来?
裴凛之抓住萧彧放下的软梯,两下就到了船边,本来完全可以自己上来,但看着伸到眼前的萧彧的手,伸手抓住。萧彧将他拉上来,两人相视一笑,萧彧的心终于踏实了:“你没受伤吧?”一边问一边赶紧检查裴凛之身上,他已经换了衣服,想必之前那衣服已经脏了。
裴凛之摇头,含笑道:“郎君,我没事。”
“那就好,海贼呢?”萧彧问。
裴凛之说:“都被抓起来了。”
村民们都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回事,裴凛之三言两语地解释:“昨晚海贼偷袭州城,我与崖州刺史里应外合,击溃了海贼,所有的海贼都被抓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海贼来抢劫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
萧彧长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给大家一个交待了。不仅解了崖州围困之危,也没了后顾之忧,简直是一举几得的喜事。更重要的是,裴凛之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大船能跟薛钊要来吧,崖州也没水师,要这船也没用,自己要了来,就能实现航海梦想了。星辰大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