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车子没开火,安静停靠路边,一片泛黄枫叶落在挡风玻璃,缓缓滑过引擎盖,车载电台播着深夜节目,不痛不痒地情感倾诉。

林斐喝的酒这会上了头,澄白脸颊泛起浅浅红晕,从书包掏出一件东西,献宝似递过去,“看!bulingbuling的生日礼物。”

透明清亮的玻璃罩住一块黏土做成的小点心,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小手拿着一根小竹竿,上面写着三个字—小甜糕。

傅施阅盯着看几秒,眼底的冷淡逐渐褪去,垂下眼吃吃地笑了,语气温柔缓慢,“这就是你的秘密?”

“喜不喜欢?”林斐凑过去,巴巴地看着他,“傅叔叔,我的手都捏酸了。”

傅施阅接过,仔细端详一阵,点点下颚,“喜欢。”

林斐伸手勾住他脖颈,呼吸洒在精薄镜片,化成浅浅一层水雾,委委屈屈,“喜欢的话……能不能别吊着我了?”

傅施阅嘴角含笑,捏住他的下颚贴的更近,“我没有吊着你,只是觉得你会反悔。”

“为什么会反悔?”

林斐边说,伸手摘下他的眼镜,纤细的眼镜链套在自己脖子,傅施阅不戴眼镜,挺鼻薄唇,看着年轻了几岁,更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只不过眉宇之间斯文不见,反倒冷清寡淡,看着不好招惹,不是善茬的感觉。

傅施阅反射性眯起眼,要摘回来,林斐快速地架在自个鼻梁上,左右看看周围景色,发觉度数不高,不戴也不影响工作生活,索性占山为王的态度,“你先回答我问题,再还你。”

傅施阅仰头,靠着座椅,轻轻捏捏鼻梁,不疾不徐地说,“你能做到绝对服从,绝对忠诚,绝对信赖,这三项吗?”

“我答应,但不能违法乱纪,也不能伤害其他人。”

林斐没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信赖和忠诚是基本的,服从也要看服从什么,傅施阅总不可能让他去杀人吧?

傅施阅似是笃定他会同意,勾勾手,林斐倾身凑过去,慢慢在下颚轻轻碰一下,又黏又娇地问,“傅叔叔,好不好嘛?”

傅施阅深深盯着他,纹丝不动,林斐又亲一下,啵唧的响声清脆,顺着下颚一点一点往上吮,直到唇边,咬了一口,“好不好?”

“嗯。”傅施阅蓦然一手扣住他的后脑,整个人拽过来。

林斐定定的看着他,眨巴几下眼,呼吸里全是傅施阅逼近的气息,木质的香水味莫名的让他耳朵发烫,心跳加速,嘴唇上的触碰此时反客为主,并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占有的,发泄的,不顾一切的。

“可以给你亲,但不能伸舌头。”林斐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傅施阅轻哧,捏着他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来势汹汹地一通尝,猛的像要把他就地正法了。

林斐后背抵着副驾驶,力量的绝对压制面前动惮不得,从头到脚都是懵的,越是躲避,傅施阅追的越狠,像是较劲似的,嘴里又麻又痛,下颚两边没了知觉,可怜巴巴地求男人,“傅叔叔,我错了……”

傅施阅置之不理,像是嘲讽林斐以前的小把戏,教给他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接吻。

林斐只觉得傅施阅气息发烫,牢牢的包裹着自己,几乎要听见心跳节奏,抬起手推着肩膀想要拉开距离,傅施阅反手握住他削瘦的手腕,举高压在车顶,更肆无忌惮的吻。

寂静空间里细微的火花在林斐耳边噼里啪啦绽开。

这回林斐真觉得自己错了,因为按照这个情形发展,这是要失身啊!

“我还在上学,傅叔叔不能这样。”林斐情思恍惚,哑着声音故技重施。

傅施阅没有立刻停,意犹未尽的亲了会,才拉开一小段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要吗?”

林斐揉揉酸酸麻麻的嘴,掰下镜子照照,嘴唇又红又肿,委屈地说,“不要,你太色了。”

傅施阅睨他这副可怜样,勾着嘴角,递给他纸巾,“擦擦嘴。”

林斐摸到下颚湿漉漉,照着镜子擦的干干净净,才想起正事,转过头,乌溜溜眼珠转来转去,机灵敏捷,“傅叔叔是我男朋友了吧?”

傅施阅挑眉,捏捏他的脸,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林斐好高兴,想撩骚几句,又怕再被狠狠亲一通,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抿着嘴唇偷笑。

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傅施阅的缺点里多了一条好色,但是奈何优点太多,温柔体贴,绅士善良,和他在一起轻松愉悦,每一样都对林斐的胃口,有几个缺点算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上学,林斐心情愉悦,坐在实验室,握着笔,尝试绘制初版的图纸。

赵敬台和夏炽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赵敬台上次已回已经把话说绝了,本来不想掺和林斐这档子事,也不想和林斐争口舌之快,他一个年级第一,保送一流大学,人生路花团锦簇,压根没把林斐这种基础四班的学渣放在眼里。

实验室气氛压抑,赵敬台保持基本涵养,“你确定要做这个什么导盲犬机器人?”

紧接着,“我同意给你提供资金和帮助,但我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东西多少大公司都做不出来,你也别白费功夫了,我退出小组。”

林斐搁下笔,合上图纸夹子,干脆利落,“好,我同意。”

赵敬台抹不开脸,身为天之骄子,在方方面面混的风生水起,接连两次碰一鼻子灰,“林斐,作为附中的同学,我真诚建议你,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学校的名誉想想,我们不拿奖,也不能丢人吧?”

林斐伸手掀开书包,摸一包烟,握着烟盒有一下没一下在桌沿磕,吊儿郎当地问,“我怎么就给学校丢人了?”

赵敬台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烟,压着厌恶,“项目我会单独做,教练员以后单独和我对接,不需要你参与,署名到时候有你的一份。”

“剩下的不多说了,我还要去上课。”

赵敬台讥诮地扫他一眼,“人贵在自知,早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人生路能少吃亏。”

扭头走了。

“你还不走?”林斐朝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夏炽,满不在乎扬扬下颚。

夏炽纹丝不动,盯着烟盒,不自然移开目光,“你还抽烟?”

“不像?

“不像。”

夏炽张张嘴,想起在班级群里看到林斐那几张照片,林斐纯挚的脸拍的清晰,那个身高挺拔的男人模糊隐约,他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网上见过,又不太确定,不过看着车挺有钱,他没觉得有发照片的人说的那么阴暗龌龊,指不定只是个亲戚。

还不允许林斐有几个阔长辈?

“我表哥是科锐的程序员,有编程上的问题我可以让他帮帮你。”

林斐像触发了关键词,顿时精神了几分,“科锐吗?”

夏炽看见他发亮的眼睛,忍不住多透露一点讯息,“嗯,是科锐,下周市教委组织一批学生去科锐工业园参观交流,有我的一份,你要是喜欢科锐的无人机,我帮你多拍几张照片。”

“不用,我会自己去的。”林斐耷拉着眼,一件一件把桌上的书本装进书包。

夏炽看他这副可怜样,没忍心告诉他去科锐参观,要考全市前二十,林斐想去根本不可能。

林斐是真要去科锐,和陈教授约定补习的时间到了,陈教授住在科锐附近酒店,边吃饭边上课。

赵敬台看不起他意料之中,十七八岁的人比成年人还现实,要么家里有钱,要么学习成绩优异,林斐两样都没有,脾气又刚又野,既不伏低做小,亦不卑躬屈膝当小弟,非得要给人当大哥,能看得起他才是有毛病。

因为赵敬台的事,林斐有点烦躁,懒洋洋靠路边电线杆,单手给傅施阅发微信。

[斐波那契]:我在南校门口。

几秒后,手机“叮”的一声,傅施阅回个“嗯”。

[u5085]:阿凯来接你。

林斐挠挠眉毛,摁着语音键,“傅叔叔,你不想第一时间看到小甜糕吗?”

发完这句,接连十个哭泣小猫的表情包,biubiubiu的弹出去。

低调黑色轿车停在面前,林斐揣上手机,轻车驾熟的拉开后坐门,落座一瞬,闻到扑面而来的烟草味,混杂着艳丽的香水。

他第一反应是阿凯这司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敢在傅施阅的车里抽烟泡妹子,视线一移,撞上一个大圆头,西装里套着人模人样的小背心,领带像鞋带似的缠在脖子上,手上的金表能闪瞎眼。

郑总笑眯眯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小兔子。

林斐脊背窜起一股寒意,本能地拉车门把手,“咔擦”一声响,司机手疾眼快的按下安全锁。

“刚放学?”郑总笑地两个眼睛剩一条缝,“别害怕,我是好人。”

林斐又不是傻X,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郑总上下打量他一遍,越看越满意,不枉费一番功夫,“想和你交个朋友,聊聊天,吃吃饭。”

林斐按捺住脾气,“我没兴趣和你做朋友,开门,我要下车。”

“你这就让叔叔太伤心了。”

郑总做作地叹口气,“小东西,脾气挺烈啊,陪叔叔吃顿饭,叔叔给你零花钱。”

说着掏出手机来,“吃完饭,叔叔给你买球鞋好不好?”

去他妈的死变态,林斐快吐了,郑重其事地提醒,“傅施阅是我男朋友,你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郑总一愣,笑地前仰后合,肉麻兮兮地说:“小东西,真会撒谎,你说谁是你男朋友我都信,但傅总是最不可能的。”

在圈里,傅施阅属于异类,出身好,顶着高学历光环,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其他不良嗜好,这点郑总很清楚,前几年他想巴上科锐这艘大船,三番五次的带着手底下养的漂亮姑娘往科锐跑,美名其曰谈业务,其实干啥大家都心知肚明,傅施阅淡然置之,郑总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机灵的很。

一拍脑门,看来财富密码的钥匙拿错了,第二天就换成了长得如花似玉的男孩子,傅施阅这边是毫不领情,冷眼相待,郑总手里的人却成天惦记上了,郑总气的够呛,看见个帅点的有钱男人就发骚,全都贱得慌。

私底下他想,这种男的指不定阳痿,不阳痿那也八成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不然就凭傅施阅这条件,能单身那么多年?

所以林斐说的,一个字都不信。

林斐解下书包,抵在胸前防御,紧紧握着手机,刻意地镇定,“我没骗你,你要是不信,我先在给他打电话。”

郑总皮笑肉不笑,“你想报警啊?”

车停在路边,原本坐在副驾驶人高马大的壮汉下车,钻进后座,左右夹击,伸手去抢林斐的手机,林斐捏地双手泛白,死死地不放开,壮年的男性力气太大了,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壮汉轻而易举地拿到他的手机,打开车窗,丢出去。

林斐咬着牙,“你们这是犯法的!”

郑总仍笑着,“什么法?我查过了,你又不是未成年。”

林斐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以往单打独斗,老男人一个人,动起手来只能被他打,但这次不同以往,郑总有备而来,加上司机三个人,要动手,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傅施阅,他需要时间,足够的时间,不能激怒郑总。

“好,我陪你吃顿饭,我要一万。”林斐深吸一口气,狮子大开口。

郑总拍拍手,“这不就对了?你高兴,我乐意,钱对叔叔来说都是小事。”

说完使个眼色,严防死守林斐的保镖状态松懈,车内气氛没那么紧张了。

车停在一家高级会所门口,门牌金光璀璨,面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林斐,迎宾见怪不怪,引着一行人进了郑总专属的房间。

校门口空荡荡,最后一个学生离校,学校保安挂上门锁,阿凯反应过来事情不妙。

他没敢直接给傅施阅打电话,曲线救国的拨给白秘书,这事不觉得大,这年纪闹脾气玩失踪很正常。

白秘书拎得清,这些日子接触频繁,林斐黏傅施阅黏的要死,哪敢玩什么失踪?先安排阿凯叫几个保镖,沿着学校周围找人,然后风驰电掣的汇报傅施阅。

傅施阅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百叶窗垂下,光线暗淡,他仰着下颚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白秘书事无巨细的说完,有好几秒,办公室安静的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她分不清傅施阅是不在乎,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道:“我给林斐的手机拨了几通电话,是陌生人接的,在路边捡到他的手机。”

傅施阅睁开眼,捏捏鼻梁,低头去扣衬衣袖口的扣子,“报警查周围监控需要多久?”

“一个小时。”

白秘书看见他拧起的眉头,赶紧补充道,“以您的名义,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平时需要24小时。”

一个小时?太晚了。

傅施阅掀开薄薄笔记本电脑,双手快速敲着键盘,看着挺冷静的,“不用报警,准备车,带上第三部 门的人。”

白秘书也觉得他很冷静,前些日子和林斐柔情蜜意看在眼里,现在看来,未必有多么的深情,这个男人血都是冷的吧。

她很忙,没有看到傅施阅袖扣的扣子扣的太急,差了行,袖口布料歪歪扭扭。

林斐进了淫窝,毫不夸张,金碧辉煌的套房里,大圆桌上坐了四个人,郑总左拥右抱,一男一女,嘴里叼着雪茄,吃着碗里不忘锅里,色迷迷地看着林斐。

“小东西,一杯酒一千,你今天能陪叔叔喝几杯?”

林斐心里翻白眼,喝你妈个头,不冷不淡地扯谎,“我酒精过敏,喝了会死。”

郑总倒了一杯酒,转着桌上转盘,“这有医生,放心,你死不了。”

林斐看看酒杯里的酒,鬼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喝不喝?”到了自己地盘,郑总拉下脸,不披人皮了。

林斐纹丝不动,直直地盯着郑总。

郑总一下火了,手一挥怀里的人退了出去,上下打量林斐。

说白了,像他这种有钱人,追求的是享受普通人享受不到的东西,能彰显尊贵身份,林斐恰好就是这样的东西,穿的整洁利落,脖颈喉结清冷凸起,那双眼睛像宝石似的亮。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清纯干净的,那些庸脂俗粉根本比不了。

“不喝就不喝,来陪叔叔聊聊天。”

郑总坐在他旁边,一支咸猪手搭上林斐的脖子,“你说你,长那么乖,冷着脸多难看,给叔叔笑一个!叔叔给你发红包!”

林斐浑身不适,真想冲着这张猪脸来一拳,“手拿开,别碰我。”

“我碰你又怎么了?”郑总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低声说,“你上什么学,跟着我,包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林斐忍不了,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恶狠狠地道:“我特么现在想打你,给不给我打?”

“吆!真凶。”郑总暧昧地看着他,贱嗖嗖地说,“我就喜欢你这么凶的,够带劲的!”

边说,摁下桌上服务铃,门一开,走进两个西装壮汉,一左一右,和门神似的守在门边。

林斐阵阵恶寒,深吸一口气,竭力想恢复冷静,于事无补,这种复杂危险的状况头一回,他开始后悔没有在车上争的鱼死网破,死也要拉上这个变态垫背。

前所未有的想傅施阅,想那种沉静的安全感,横七竖八的思维涌入脑子里,他狠狠咬着下唇,绝对不能折在这里。

来了自己人,郑总肆无忌惮,整个人都要贴在林斐身上,“今晚别回家,陪我一晚……”

林斐猛地站起来,郑总瞬间没了依靠,重力失衡,斜躺在凳子上,正黑着脸,要爬起来,林斐毫无犹豫,一脚狠狠踹在他两腿之间,“滚!”

郑总脸上顿时没了人色,捂着那个部位缩成一团,嗷嗷地叫,“瞎了啊!看什么看!给我摁住他!”

两个壮汉连忙扣住林斐,摁在圆桌上,林斐清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把锋锐的刀,不见丝毫悔意。

郑总痛的要命,气都喘不上来,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扶着桌沿爬起来,“我今天弄死你!”

门外走廊传来惊天动地喧哗声,莺莺燕燕又吵又闹,集会似的,两个壮汉看向郑总,郑总铁青着脸,摆摆手,示意他们出门查看情况。

灯光靓丽的门廊挤满人,有来消费的顾客,还有浓妆艳抹的员工,几个身手矫健的保镖正在挨个查看房间,两个壮汉一拐出来,几个人猝不及防撞上视线。

得,就是这间了。

没费多少功夫放倒,一行人声势磅礴地涌进去,郑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又惊又诧地望向傅施阅。

真的是,林斐没说谎。

傅施阅微眯起眼,林斐坐在地毯上,乌黑头发湿漉漉,水滴顺着下颚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半挽起袖子露出纤细手臂,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划痕形成刺眼的红,渗着丝丝缕缕的血,紧紧咬着薄薄嘴唇,像一只等待反扑的凶恶小兽。

空气里浓郁的酒味弥漫,傅施阅走的越近,酒味越浓,原来林斐身上的是酒,视线在伤痕上停几秒,垂下眼,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先去医院。”

林斐摇摇头,一把抱住他脖子,牢牢的,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傅叔叔,我要先打他。”

血液的腥味比酒味更刺鼻,傅施阅深呼吸一口,轻柔的拍拍他的肩膀,“好。”

林斐松开手,从地上站起来,冷着脸看郑总,这么多人,够这个老色鬼躺几天医院了。

但傅施阅并没有如他所愿,招呼保镖围殴郑总,他睨眼肩膀的红,喉结轻微浮动,下颚绷成一条线,慢条斯理走到郑总身边,低声道了句什么。

郑总脸色蓦变,双腿打颤,原本惨白的脸这会跟鬼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傅施阅捡起茶几上的雪茄剪,随手撂到地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打算揭发你,作为报酬,留一个纪念品给我。”

林斐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看郑总这表情,看来是被抓到把柄了,活他妈的该!

郑总茫然看着地上雪茄剪,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什么?”

傅施阅睨了眼林斐,眼底温和几分,声音清晰平静,“你的手指,自己挑一根。”

“这不行!”郑总大口喘着气,脸涨成猪肝色,“你要什么都行,这不行!!!”

周围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大气都不敢出,齐刷刷地看着傅施阅。

傅施阅抱着手臂,靠在桌沿,低头笑了下,嘴角的梨涡很浅,但不会让人觉得暖,“你误会了,这不是在商量,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或者。”他停顿一下,看向郑总的手,一贯平稳的口吻,“我的人来帮你,但不止一根手指头了。”

郑总对上傅施阅的眼睛,尽管隐藏的再好,这一瞬也向像狼一样凶戾,那是一种一旦见过就不会忘记的眼神。

这是在说真的。

郑总头皮发麻,全身颤抖,在保镖走近之前,几乎是跪在地上,捡起地上的雪茄剪,颤栗的小拇指伸进去,闭上眼睛,用力裁下去!

“啊!!!”

惨烈尖叫凄厉刺耳!

郑总痛的捂着手在地上打滚,脸颊肌肉抽搐,刺耳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像是被活剐一样。

林斐蓦然回过神,脑袋嗡嗡的响,不知道晕自己的血,还是晕郑总的血,像处在半梦半醒之中,这和他想象的报复完全不一样……

傅施阅怎么能这么做?

“林斐,现在去医院。”

傅施阅似是觉得郑总的痛苦索然无味,目光停在林斐手臂伤痕,又挪到白净的脸上,盯着那双出神的小鹿眼看了半响,嗤笑出声,无奈地说:“放心,没事的,会送他去医院给他接回去,只是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要再犯。”

林斐怔眼看着他,稍微好受一点,安慰自己,郑总能这么明目张胆,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罪有应得,完全不值得同情。

私人医院清清静静,上回到林斐家的那个医生处理伤口,皮外伤不用缝针,涂了消炎药水,贴上一层薄薄纱布,也没多问怎么弄的。

病房弥漫鲜花芬芳,遮住酒味,林斐陷在柔软病床里,双手抱着枕头,短短一个小时,像做了一场噩梦。

“伤还痛吗?”傅施阅拉开床边椅子,坐下来,温柔地问。

林斐吸吸鼻子,“痛,特别痛,痛的要死。”

傅施阅弓背,倾身向前,瞧着这副可怜样,“那么痛?”

林斐点头像捣蒜,补一句,“又痛又害怕。”

“怕我?”

“嗯。”林斐伸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捏着,小声说,“傅叔叔,你刚才,特别像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

傅施阅看眼他捏的用力地手指,“你觉得我是吗?”

林斐翻过身,下巴搁在枕头,盯着他端详几秒,“不是,你是我男朋友,那个老色鬼想……你生气是正常的,只不过你有点太凶了。”

真傻。

傅施阅反手握住他的手,包裹在掌中,林斐的手并不软,少年骨骼凸起,指节泛红如同蔷薇花苞,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抱歉,我的人办事不利。”

林斐趴着,懒洋洋地像个猫晒太阳,狡黠地眨眨眼,“没关系,以后都要你来接我,不是你来接我不上车。”

傅施阅轻轻“嗯”一声。

林斐的目标达到了,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施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耳钉,捏下他的鼻尖,像哄小孩子似的,“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找到你。”

林斐扑哧笑出来,爬起身,凑过去在傅施阅脸上亲了下,“傅叔叔,我不信。”

这会还躺在地板上惨无人色的郑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保镖出门查看情况,包厢里只剩下他和林斐两个人,那个少年站直身体,不知道想些什么,慢慢撩起袖子,似乎是下定决心,端起桌上一瓶酒,临头浇下,酒瓶“啪”的落地,四分五裂,摔成碎片。

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郑总,掂起一块锐利碎片,在手臂上比比,干脆利落划下去!

郑总永远想不明白,亦如傅施阅不会知道那一刻林斐心里在想什么。

今天的经历或许对旁人只是小小插曲,但对于林斐刻骨铭心,当真正面对权贵,弱小的毫无反击之力,像一个蚂蚁一样被人捏在手里。

如果傅施阅没有来,他才刚开始的人生毁于一旦。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郑总不是第一个垂涎的人渣,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要如何才能杜绝这样恐怖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那一刻,他出奇的理智,像站在上帝视角冷静凝视。

摇尾乞怜的讨好?

那可不是林斐。

他要一个从未有人得到过的心。

要的是入骨深情,要的是执迷不醒,要的是独一无二,要的是念念不忘。

要你痛我所痛,想我所想,为我臣服。

林斐的手行动不便,向赵涛请两天假,赵涛逮着一顿训斥,三天两头受伤,问他到底在外面搞什么?

再三叮嘱学习不能落下,该写的作业照样写,手臂受伤算什么?只要不是骨折,那就得支棱起来,林斐连连答应。

他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一条腿垂着,任由阿尔法咬裤腿,边听单词,边发微信问傅施阅,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照顾小甜糕。

门口钥匙咔擦扭动,脚步声从玄关越来越近,林斐面无表情,换个姿势,支着脑袋,更没个正行的躺着。

这间房子的钥匙只有两个人有。

一个是林斐,一个是汪素洁,也就是林斐口中那个女人。

汪素洁很漂亮,林斐外貌大部分遗传与她,手里提着两袋水果,看见他一愣,“我以为你去上学了,李阿姨不在,给你买点吃的放家里。”

林斐偏过脸,看向黑屏电视机,有气无力地“哦”一声。

汪素洁拿颗苹果去厨房洗了洗,放到茶几上,“怎么没去上学了?”

林斐掀起袖子,露出白白纱布,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怎么弄成这样了?”汪素洁声音拔高,惊讶地看着。

林斐拉下袖子,敷衍解释,“不小心弄的。”

“太不小心了,是在学校吗?你们学校得负责……”

“在家。”

“以后小心点。”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汪素洁抽几张纸,拿起苹果擦着水渍,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林斐也不催,懒洋洋地看着她。

“妈妈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汪素洁把苹果递给他。

林斐一动不动,展开腿,躺平在沙发上,伸手逗阿尔法,似乎完全不在意。

汪素洁早已习惯他的冷淡,收回苹果,紧紧捏在手里,“我……”

话没了声。

林斐轻轻嗤笑,单刀直入,“说吧,这次要什么?”

汪素洁不敢直视他眼底的讥诮,语速极快地说:“你渺渺妹妹的病最近不太好,需要大量输血,你能不能……”

林斐垂下眼,乌浓睫毛下看不清眼神,汪素洁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就在她以为林斐会拒绝的时候,听见林斐说,“我最近请假太多,只有周末有空,下周吧。”

汪素洁高高悬着的心松懈,“下周我带你去临江市,我知道对不住你,我也不愿意这样,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买给你。”

“小甜糕,妈妈真的很感谢你帮我,你尽管提要求……”

林斐抬起眼,嘲弄地看着她,“你在我眼里和陌生人没区别,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你信吗?”

汪素洁心疼地看着他,“小甜糕……”

林斐懒得搭腔,实话实说罢了。

半年前捐骨髓那次,他没有被汪素洁又哭又求打动,甚至,他有一种扭曲的报复快感,当年抛弃他走的多么决绝,如今汪素洁最爱的女儿生病了,命不久矣,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他不要太开心,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

跟着汪素洁去临江市的医院,他只是想去看看什么渺渺,还是喵喵的,还能活多久,顺便给汪素洁一点希望,再让她彻底绝望,这才叫报复!

记得那天是个阴天,汪素洁去找医生,他吊儿郎当坐在医院长廊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燃,心里畅想着一会汪素洁的惨状,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病房里伸出来,跌跌撞撞跑过来,小心翼翼叫他哥哥。

长得挺普通的,除了眼睛大一点,没有遗传好基因,一看就像那个丑爹,林斐理都没理。

小女孩爬到椅子上,好奇地看着他,“哥哥你在吃烟吗?”

“你抽吗?”林斐很缺德,从嘴里摘下递给她。

小女孩摇摇头,大眼睛眨呀眨,“妈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能抽烟。”

林斐冷漠白她一眼,手里把玩着那支烟,不想理会。

小女孩贴到他耳边,奶声奶气地,“哥哥,我见过你的照片,我妈说要把你的骨髓抽给我,我做过穿刺,特别痛。”

咬字都不准,穿刺说成窜次。

林斐仍旧不想理,小女孩紧张兮兮说,“真的很痛,哥哥,你快走吧,别被我妈抓住了!”

“我走了,你就死了。”林斐笑呵呵地刻薄。

小女孩兴高采烈,“我知道,死了会变成苏菲亚公主,每天生活在城堡里……”

林斐更不想理了,抱着手臂看天花板。

小女孩从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两个奶糖,塞到他裤子口袋里,“哥哥别抽烟了,你走吧,一会我妈妈来了,你就走不了,糖给你在路上吃。”

可能是天生反骨,又或者是某根筋搭错了,林斐偏偏又不想走了,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多没面子?

汪素洁到死都不会知道,又是转学,又是重金,又是豪礼,但林斐最后是被两颗奶糖买通的。

汪素洁来意达成,拎着奢侈皮包,整整头发,细心地交代林斐几句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刚拉开门把手,电梯“叮”的一声响,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灰色衬衫和正装裤,精练禁欲,另只手提着包装精致的点心,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礼貌性笑了下,侧开身进门。

方才死气沉沉的林斐像一下活过来,声音欢快地叫道:“傅叔叔,你来了!”

汪素洁回过头,林斐一头扎进男人怀里,鼻尖蹭着下颚,含情脉脉地看着,男人勾着他的腰就着拥抱姿势向前走,点心顺手搁在茶几上,“想我了?”

“想。”林斐不假思索地回答。

男人仰坐到沙发,笔直的双腿敞开,林斐自如地坐在他大腿上,胳膊搂着脖子,凑到耳边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男人神情松弛,听的认真,汪素洁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和吃了苍蝇一样,压着怒火,“小斐,这是谁?”

林斐睨她一眼,理所应当,“我男朋友。”

汪素洁脸红红白白,又气又羞,“你才十八岁,他……”

傅施阅下颚微抬,倒是冷静,低到林斐耳畔说,“我想和你妈妈谈谈。”

“谈什么?”林斐声音闷闷的。

傅施阅捏把他的下颚,温柔地哄,“好了,你别故意气她,我和她说两句话。”

林斐起身,蹲下去捞阿尔法,“我又没故意,她自己来找气受的!”

傅施阅提提衬衣衣领,朝着汪素洁颔首微笑,举止斯文绅士,“我们去外面谈谈。”

汪素洁恨不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气冲冲地走出去,“啪”的摔上门,傅施阅没有坐电梯,而是走向楼梯,一步一步下台阶。

楼梯间静谧无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笼罩在两人身上,傅施阅回头,点了下颚,“就在这里。”

汪素洁没好气地喊,“我儿子才十八岁,你有没有人性?!”

那东西,傅施阅的确没有,双手抱肩,直视汪素洁,仿佛谈论天气一样随意语气,“临江市第三医院血液内科17床,早上输了三瓶白蛋白,你不用回去照顾你女儿?嗯?”

汪素洁脸色骤变,见鬼了一样,“你怎么知道?”

傅施阅嗤笑,“我知道林斐的一切事情。”

“你想干什么?!”汪素洁色厉内荏。

傅施阅抬起紧绷的下颚线,风轻云淡,“林斐第一次捐献骨髓未满十八岁,法律明文禁止,你是怎么和医院协商改的年龄?”

大太阳下面,汪素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强撑着底气,“你威胁我?”

傅施阅视线停在她脸上,一字一顿道,“如果你再来找他,我会去找你女儿。”

“这才叫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