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鸫被小安一催,连忙回神,甩开脑中的疑惑,快步走下磁悬浮轨道车。
接下来,季鸫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训练与学习两点一线,偶尔回家与姐姐共度假期的日常生活中。
这一年,他年满十八岁,在自己稳定而优秀的训练水平,以及一枚世青赛团体金牌的加持下,顺利从青年组升到了成年组。
成功升组之后,季鸫依旧非常刻苦。
他将大量的时间花在了每日的射箭练习上,加上天赋,以及与生俱来的优秀心理承受能力,很快便在队中崭露头角,仅六个月后便取得了正选资格——这也就意味着,明年,十九岁的他,就能代表国家队登上世界级的竞技舞台了。
这时的季小鸟,在所有认识他的人——不管是至亲的姐姐、还是亲戚、同学、队友、教练,乃至于仅仅只是关注反曲弓这项运动的体育爱好者们——的心目中,就已经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
但季鸫给他们的惊喜还不止如此。
在升入成年组后,季鸫在个人赛与团体赛中都有非常亮眼的表现。
他以良好的心态、稳定的水准很快在赛场上闯出了名号,越是重要的赛事与关键的一箭,他越是发挥出色。
季小鸟一次一次在比赛中刷新着自己的最好成绩。
他先是在二十一岁那年拿到了自己的世锦赛首金,又在次年以领队的身份,带领国家队打败了邻国那帮宿敌,捧回了分量最重的奥运团体赛金牌。
他终于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真真正正的,完美的人生赢家。
但不知为什么,季鸫经常有种感觉——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就像一个人在睡前千叮万嘱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儿,结果一觉醒来,便忘了个一干二净,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愣是死活没有头绪。
只是,事儿虽不记得,那有要事未做的不安与惶惑,却依然牢牢印刻在脑海中。
季鸫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会辗转难眠,整夜整夜睁着眼,想从大脑的犄角旮旯里挖出被他忘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
在季鸫二十五岁那年,比他大了七岁的姐姐把自己嫁了出去。
在姐姐的婚礼上,姐夫家的亲戚热情地将他团团围住,越看越觉得这个长相俊俏又事业有成的年轻小伙儿特别顺眼。
长辈们喜欢一个小孩,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给他介绍对象。
于是常年沉迷训练不能自拔的季小鸟,也不得不在长辈们的压力下,陆陆续续加了好些陌生女孩儿的微信,被迫开始了他的相亲生涯。
相亲对象之中,有一个格外优秀的姑娘。
女孩儿与季鸫同岁,古汉语文学专业毕业,正在某所高校念研究生。
姑娘相貌标志,笑容清新,性格温柔,说话时轻声慢语,像春日草地上一株芬芳的铃兰,非常容易令人感到心动。
她从前就在电视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季鸫。比赛中的季鸫、赛后接受采访的季鸫、参加表彰大会或是综艺节目的季鸫……身为粉丝的她,早已对这名帅气、优秀又绅士的年轻运动员心生好感。
所以姑娘对相亲格外积极,加了季小鸟的微信后,便毫不怯场地展开了主动的追求。
很快的,季鸫身边的人都知道了那位女孩儿的存在。
每一个人都很喜欢那如同铃兰一样温柔可人的姑娘。
他们都告诉季小鸟,那是一位很棒很优秀的好妹子,你们俩非常相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合该走到一起。
似乎只有季鸫一个人不这么认为。
活到二十五岁,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恋爱,感情生活如同一张白纸,未曾沾过一点颜色。
可潜意识中,季小鸟就是有一种感觉,他曾经喜欢过某个人。
这个人不是一朵纤细柔弱的铃兰花,而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剑,艳丽、优雅、危险,锋芒毕露。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每至夜深,季鸫都在抱头苦苦思索,却压根儿没有半丝线索。
身为一个还在竞技巅峰期的运动员,他的生活一直自律而单调,季鸫本身又是个不爱交际不喜热闹的性格,熟悉的异性两只手都凑不满,更遑论遇到一个如刀似剑的绝世大美人了。
半年后,季小鸟究竟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在姑娘直白地向他表达喜欢之情时,委婉地拒绝了她。
女孩儿很难过,一边哭一边问季鸫为什么不能跟她试试呢?
季鸫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后来这一句话成了季小鸟拒绝所有对他表示好感的异性的唯一理由。
只是“他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直到他退役、他进了教练队、他开始带自己的学生、他的学生陆续出了自己的成绩……
季鸫仍旧孑然一身,没有遇到那个“他喜欢的人”……
……
年复一年,季鸫已经很少会再去琢磨那件被他忘记的非常重要的事了。
不过,不管身边的亲朋好友如何催促、如何质疑,他依然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占据自己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坚信,一定有一个他爱着的人。
不是虚无缥缈的理想对象,而是一个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人。
在未来的某天,或许今天、或许明日,又或是在某个更久远的时空中,他们终究会相遇。
但他究竟要等上多久,才会遇到那个人呢?
……
“……鸟……小鸟!小鸟!”
季鸫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不是通过他的听觉传来的,而是贯穿意识,直接在他的大脑中响起的。
半梦半醒中,季鸫根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觉得那声音极是熟悉,光是听到对方的嗓音,就已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脏紧缩,连尾椎都窜起阵阵电流。
于是他下意识地追寻声音而去,用尽力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
左右异色的眼瞳,从肩头垂落的长发,如同宝剑般锋锐的凛然气势。
“是你!”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醒来前,思绪一片混乱,但当他看到任渐默的那张脸时,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有——我终于找到了!
于是季鸫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像一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死死抱住了他家任大美人儿。
季小鸟的力气极大,两手绕过任渐默的脖子,脑袋埋在对方的肩窝里,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是你,是你!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咳!”
任渐默的喉咙被季鸫的前额顶住,一下没喘过气来。
他本来可以施一点儿巧劲将季鸫扒拉开,但他只是反手托住小鸟像白煮蛋一样光滑的后脑勺,将全身发抖的小孩儿包裹在自己怀中,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着。
片刻之后,任渐默感到臂弯中的人渐渐停止了发抖,伸手在他的后颈捏了一把,低声问道:
“你好些了吗?”
其实季鸫早就从那个过长又过分真实的梦境中挣脱了出来,记起自己到底正在做些什么了。
只是越是清醒,他就觉得越是尴尬。
他已经很久没在任渐默面前情绪失控了,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树袋熊一般搂住对方,一副撕都撕不下来的样子。
而且,最关键是,任渐默还失忆了,肯定不会乐意与他有过分亲密的接触。
“咳、咳咳……”
季鸫松开手,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脸,草草擦去那些乱七八糟不能见人的痕迹后,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才、我……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中了幻术。”
任渐默用了复数的定语。
“皇帝的棺材里有一个法术,只要棺材一开启,就会让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陷入特定的幻境之中。”
季鸫这才注意到,董靖、明钧大师和伊莲娜三人还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
“卧槽!”
季鸫惊呼一声,“这……我们应该怎么叫醒他们?”
任渐默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你忘了我的异能是什么吗?”
听到这个回答,季小鸟顿时安心了。
任渐默走到伊莲娜身边,单手覆盖在少女的额头上,右眼的黑色瞳孔变成了浅金色。
大约半分钟之后,女巫一声尖叫,满脸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确实,若是换成是其他人,哪怕强大到能够降服电母镜的季鸫,都无法轻易地从这个强大的幻术中挣脱出来。
他们会在幻境里挣扎许久,别说只是十几二十年,或许可能过完一生都无法逃离。
但任渐默恰好是个非常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
所以他能比任何人都更快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仅能独力逃脱出来,还能用他的能力唤醒其他同伴。
……
任渐默微微抿了抿唇,用眼角余光瞥了旁边的季小鸟一眼,隐藏在长发下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烫。
他下定决心,不管等会儿季鸫如何好奇,也一定不能让对方知道,当他身陷幻境时,究竟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