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的时候是十二人组队,回来时就变成了十一个。
马可是唯一一个死在“无境因果”里的人。
S级难度“世界”的死亡率本就非常之高,人员折损实属正常,只死了一个人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如果不是收到了季鸫的留言的话,冰霰虽然也会事后像当事人问询马可的死因,但很可能并不会怀疑到巴洛克和刺青身上。
“我不知道。”
季鸫回答:
“我们两组人在迷宫里是分头行动的,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他摊了摊手,“所以,我也不确定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霰点了点头。
从他的表情来看,白发青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虽然他跟季鸫认识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不到两个月。
但不知为什么,季小鸟身上就是带着一种值得相信的气质,而且事实证明,他也从来没有辜负同伴的信任。
诚然,指出巴洛克是内奸的是季鸫,而且除了他自称的“时间回溯”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即便是如此,在面对冰霰尖锐且直白的质讯时,季鸫也没有将任何主观臆测加在巴洛克身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季小鸟的坦然的态度反而更让人觉得他没有说谎。
事实上,在季鸫说出他经历过两次迷宫时,冰霰竟然产生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如此一来,他先前觉得违和的地方顿时都变得可以解释了。
作为亲身进入过梵花殿迷宫的参演者,冰霰对自己和同伴的能力都很有信心。
他带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战斗力相对较弱的苏蓉和机械手,放在整个“桃花源”里,也是多次通关S级难度“世界”的经验丰富的一流好手了。
他承认他跟“兰陵王”的实力确实有差距,而且这差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大,或许只有一线,或许是终其一生也无法拉近的天堑。
只不过,“梵”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个巨大的三层立体迷宫。
除了压倒性的战斗力和敏锐的观察力之外,想要闯过一个迷宫,很大程度上更依赖于超凡的运气。
所以,季鸫和任渐默能够以比其他组快上一大截的进度迅速通关,除了好运爆表之外,或许真的就只剩下“因为他们提前知道通关路线”这一个可能性了。
想到这里,冰霰悄然地舒了一口气。
冰霰清楚地记得,在脱离“无境因果”回到“桃花源”的前一刻,他正和Zero身陷镜子屋的最深处,与藏匿在镜中的怪物们战斗。
为了保护他,当时Zero身中数十刀,整个人都成了个血葫芦,已然到了弥留。
若是再耽搁那么半分钟……不,十来秒,Zero就真的死了。
因此可以说,若不是季鸫和任渐默及时通关,在Zero濒死之际让他回到“桃花源”,那么现在的冰霰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影子,自己最亲密最忠诚的同伴,以及他的半身。
冰霰其实很感激他们。
另外,冰霰没有将他们当时的情况告诉季鸫,但季小鸟在回忆他第一次闯关的时间线时,清楚地指出了Zero大致的死亡时间。
冰霰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确实差不多就是他们俩在镜子城堡里那会儿了。
如此两厢一叠加,更是印证了季小鸟的“时间回溯”这套说辞的可信度。
于是冰霰揭过马可死亡的那一茬,改而仔细询问关于季鸫与巴洛克最后接触时的细节。
季小鸟也没有隐瞒。
他将自己怎么注意到巴洛克的异常,又如何与任渐默设计引诱对方撕开伪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所以任先生也只是问了他两个问题而已。”
季鸫最后补充道。
冰霰蹙起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在这些有限的信息里,他至少知道了两个情报。
第一,是巴洛克确实能够以某种手段得到另一个人的异能,第二,是巴洛克对他怀有杀心。
——这样,已经足够了。
冰霰点了点头。
他不会放过胆敢算计他和他的队伍的毒瘤。
他会将一切都调查个水落石出,然后让叛徒得到应有的报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冰霰将桌上那两半小纸人捡起,重新揣回口袋里,略略改变了一下坐姿。
“那么,作为感谢。”
白发青年说道:
“我也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吧。”
季鸫、莫天根和樊家姐弟四人一同看向他。
冰霰问道:
“对于任先生的过去,你们了解多少?”
季鸫睁大了眼睛:“你指的是什么?”
“任先生跟我们是同一批进入‘桃花源’的,到现在也不过半年而已。”
大根老师也蹙起了眉:
“除了强得不像话之外,还能有什么‘过去’啊?”
他摸了摸下巴,“难道他以前还能是个大明星不成?”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跟你们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新手‘世界’里。”
冰霰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从鲸头鹳那儿打听来的情报。
“但是,毫无疑问的,任先生就是那个失踪了许久的‘桃花源’曾经的最强者,‘兰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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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早上八点十五分。
公寓楼,紫藤0010号房间。
“喂。”
坐在餐桌旁吃早饭的任渐默,忽然开口了。
一只黑猫从沙发的拐角后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跳上他对面的椅子。
“那人还在不在?”
任渐默省略了主语。
“在。”
黑猫开口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任渐默拿着餐刀的右手明显的顿了顿,嘴角微微抿起。
“……”
他沉默数秒,问道:
“从几点开始的?”
人工智能依然听懂了主人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并且迅速给出了答案。
“从早上五点三十分开始的。”
任渐默的餐刀一下子切开了溏心蛋,尖端磕在了骨瓷盘上,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噹”的一声。
金黄的半凝固的蛋黄缓缓流出,汇聚在碟子边缘处,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月牙形的图案。
“……”
任渐默放下刀叉,站起身,径直走到了窗户旁边。
他伸手在控制面板上一抹。
窗外幽深的海洋转瞬褪去,显出了一块普通的落地玻璃应有的样子。
任渐默透过窗玻璃往外看。
参演者们所居住的公寓宛如索道上的一个个吊箱,悬挂在铁索上,每一分每一秒都环绕着一根粗大的支柱,依照着长而连绵不断的“∞”字型轨迹循环往复。
任渐默所住的这一间,此时正行进到柱子的中段,勉强还在云层之下,外头不至于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很可惜它正位于柱子的背面,从现在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公寓的出入口。
任渐默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耐心地等了足有十五分钟。
房间终于徐徐转到了支柱的正前方。
只是它在转动角度的同时,所在高度也升高了一截,已经很接近云层了,所以任渐默只能透过一层白雾影影绰绰看到地面上比针尖还小的星点人影,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是那个令他倍觉心烦的卷毛小子。
在来到“桃花源”前,任渐默的二十四年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所里度过的。
虽然其实研究所对他并不算苛刻。
为了让珍贵的实验个体拥有一个完整而健全的人格,从小到大,研究所都会用“科学”的方式对他进行培养,其中包括了恰如其分的社交与社会接触。
在他年满十八岁以后,研究所就不再以“监护者”的身份限制他的行动。
任渐默被允许随意进出机构,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一般,有工作日和休息日,闲暇时间,他可以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从表面上看,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但任渐默其实很清楚,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在他的第六颈椎棘突上,有一枚米粒大的电子芯片。
芯片有三个功能。
首先,它能随时随地监测宿主的生命体征,其次,它还是一个清晰的监听系统,能实时记录、上传与分析他周遭的任何声音,第三,它能精确地进行定位,哪怕上天入地,都躲不过研究所的追踪。
若是任渐默有任何异动,不管是试图透露他的身世或是工作地点的秘密,还是打算逃离研究所的控制,芯片都会在十分之一秒内释放足量的神经麻痹毒素,让他当场丧失意识。
任渐默不是没有办法将芯片取出来,他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而已。
他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见不可的人,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就像一只在动物园出生和长大的野兽,习惯了呆在笼子里,就不想回到野外了。
身在研究所里,或是身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对任渐默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
……
“啧。”
他低低地咋舌。
然后,任渐默好似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窗边的行为有多么可笑一般,伸手一抹,让落地窗恢复成深海的全息投影,又回到餐桌前,继续吃他那份已经彻底凉掉了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