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得逞

等闻舒和卫怀舟到的时候,卫府的前厅里已经坐着好些人了——三位从洪川县来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两位养在本家的卫老爷坐在左侧,李氏携刘妈妈坐在右侧,李氏冻着一张脸冷冰冰地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叙些闲话,他们就干坐着等国公爷现身。

瞧李氏那脸色,她最多还能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过了这个点那位大爷还不现身的话,她就能一把火将国公府的祠堂给点了。

幸好,他们不过等了片刻,国公爷就带着絮微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犹犹豫豫的周妈妈。

李氏瞟了眼旧日的仆人,那目光仿佛透着寒光的利刃,恨不得将她剐作千片万片,她一双手藏在袖子下,狠狠地绞着帕子。

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在心里啐了一口。

“大伯、二伯、三叔、四叔、五叔,”卫国公对着左侧的五位老人依次拜过去,面含愧疚地道:“为着我的家事,让你们奔波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那五位老人都起身迎他,并不敢受他的拜礼,一番寒暄过后,其中一位年长些的老人拄着拐,有些发颤,他头发花白,看着国公爷道:“老爷这是哪里的话,但凡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自当尽心竭力。”

另外四位老人也跟着附和。

国公爷扶着他坐下,“大伯,你知我素来是敬重你的……”

“既是敬重,就不该做出这些丑事来令卫家蒙羞!”

“你!”国公爷看着李氏愤怒中又带着得意的脸,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但此事确是自己理亏,只得先忍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定了心神,“阿柔,你把持国公府近十年了,为卫家出的力,我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纳妾一事,我们未必不能商量。”

“商量?”李氏冷眼看着他们,“你既如此说了,我也勉为其难说说心里话,只是,也别诬赖我刁难你们。”

国公爷道:“我自然不会。”

今日虽有族老们在侧,但归根到底还是李氏与国公爷之间的博弈,旁人大约只有安静坐着做个见证的份,闻舒、卫怀舟还有族老们都只看着他们,并不插话。

“那希望你说到做到,”李氏对着国公爷蹦出这么一句话后,凌厉的眼光瞬间射向了站在他身后的絮微,“你娘跟着我这么多年了,该是很了解我的脾性才对,怎么,她没教过你什么叫作规矩吗?”

她气场十足,终于是搬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

絮微穿得有些单薄,身上裹一件洗得有些发旧了的柳绿色素棉对襟袄子,头上只带着一副银钗,衬得那一双眼睛越发楚楚动人。她显然不知李氏口中的“规矩”意指为何,只见她怀着疑惑从国公爷身后走了出来,直着脊背站在李氏面前,声音清脆,“奴婢不知,还望夫人明示。”

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众人都觉得今日怕是不好收场。

李氏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岁、正值年华的妙龄少女,原本怒意滔天的心却涌起了一丝胆怯与可笑,然而这感觉来得太过荒唐,她没有细查,更不敢深究,只能绷着脸道:“你尚未进门,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说话,哪有你站着的份?你给我跪下!”

国公爷见她不似玩笑,怕她与絮微两个同为刚强性子的人争执起来,连忙打圆场道:“跪就不必了……”

话未说完,絮微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就跪在李氏的面前。

“多谢夫人教导。”她道。

她这般能屈能伸,倒打了李氏一个措手不及,就连跟着她的刘妈妈都吃了一惊,拿捏不准这个丫头究竟是真心屈从还是憋着别的坏心思。

“夫人说得是,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不配站着,”絮微的头半低着,眉目和顺,一时乖得像一只温顺的猫,“若夫人愿高抬贵手放奴婢进门,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夫人。”

李氏本准备了一箩筐恶言恶语对付她,但现下这情况,倒是让她有些发挥不出来。

谁知她早先还端着宁死不屈的架子,看样子是不会让李氏割到什么便宜,现在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乖顺,反让旁人觉得李氏小题大做了。

那些族老们没料到事情这么快就要解决了,彼此间交换了一下眼神,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就这么解决了也好,纳妾虽是小事,但万一闹大了,终究是不好看,万一一个偏颇,让御史台的人抓住了把柄参上去一本,言卫国公私德败坏,引得陛下怪罪就不好了。

“你既叫我一声夫人,我便也放你一马,只是一点,我们国公府不养闲人,更不是狐媚子使尽了手段勾引人的地方。”

李氏瞟了一旁仿佛万分不忍的国公爷一眼,冷笑着道:“老爷既然能看上你,想来也是觉得你家世清白,不是勾栏瓦肆里出来的,只是你出身太低,怕是够不上咱们家后院的门槛。依我看,就先养在西苑里,等生了孩子了再娶进门,你看如何?”

周妈妈一直站在角落里,竭力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流出来,此刻听李氏这番话,心下已将她的计策猜中了三分,扑过来跪在李氏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求夫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儿一条生路,奴婢愿意带着她离开京城,去乡下过一辈子。”

“往日的情分?!”李氏一脚踢开她的手,抚了抚衣袖,“你若真是念着往日的情分,就不该放任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氏这一脚用了些力气,踢得周妈妈往后栽了好大一个趔趄,头发也因此散了些。

“还望夫人赎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多谢夫人,奴婢愿意。”

“絮微!”周妈妈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你!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

“够了!”李氏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们,“话我只说一遍,断然没有再更改的道理,你们若是再这么吵嚷下去,我就让人把你们母女俩都轰出去。”

主子嚣张,跟在身后的奴婢自然也耀武扬威起来了。

刘妈妈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絮微和周妈妈,心里却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叫你们娘俩都眼高于顶,现下不就栽跟头了!

刘周二位也算是积怨已久了。刘妈妈有一个儿子,名唤定山,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前几年她就看上了絮微,想让人家给自己做儿媳妇,只是她儿子虽生得还算看得过去,却是个不务正业的,絮微自然看不上他,不仅看不上还多次出言奚落,这样一来二去,她们之间便生了矛盾。再加上周妈妈又是李氏身边的人,地位自然也比其他人高出许多,这便是又助长了刘妈妈心中的不服气。

年深日久,新仇旧恨,自然是要斗个你死我活方能休止了。

“周姐姐,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夫人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耍这一招以进为退,当心得不偿失啊。”

周妈妈看着刘妈妈恨恨地道:“我就知是你挑唆,才让……”

“都住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国公爷一声令喝,犹如惊雷从半空劈下,终于让这些哭闹声都停止了,他走到堂上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沉这一张脸不说话。

国公爷对李氏的话其实有几分认同,他之所以找上絮微,一来是看她年轻貌美,二来也是为了子嗣之事,反正絮微究竟是何名分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只要能生下孩子就好。

他沉着脸思索一番,觉得如此以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便道:“夫人说得在理,周妈妈,你若是愿意留在国公府,你就继续陪在你女儿身边,往后虽不能如同岳母一般供奉你,好歹不会让你受累。你若是不愿意留下来,我会让人将你的籍契交于你,你可以自行离去了。”

若是絮微真的做了他的妾室,周妈妈作为絮微的母亲,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好歹该受些尊重。

但是他言语间却全是贬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跪着的人哪里有尊严可言?

可是事已至此,她又怎么可能把女儿留在这吃人的国公府中,自己一人离去?

周妈妈看看絮微,见她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像一只蚂蚁一样柔弱、任人拿捏,她已然知道了:这都是命,早已没有可回还的余地了。

她何曾没有苦劝过女儿,国公府里的那两位老爷夫人并不是什么善心的人,她在李氏身边多年,对于他们夫妇的脾性早就一清二楚,她没法看着女儿直愣愣往火坑里跳,但是任凭她废了诸般口舌,终是不见效。

这个丫头是她一个人抚养长大的,她那个酒鬼丈夫死得早,周妈妈几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个女孩的身上,所以教养得她知书达理,识字吟诗,出落得与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娇艳里又自带一股子书卷清高气。

想也是因此,才招来了国公爷,引出这场大祸。

周妈妈用粗短的手指抹干了自己的泪,跪在地上朝着国公爷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爷成全,奴婢愿意留在国公府。”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

李氏的心里舒坦极了,这几个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人终于被她摁着羞辱了一顿,她耀武扬威刻薄行事,但是这些人不仅要受着,还要跪着叩谢她大恩大德,如此美事,岂能不乐?

她脸上勾起了一丝笑意,准备为今日之事做个了结,“既然如此,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劳烦各位族老奔波而来,听了咱们家的一桩丑事……”

那个年长些的老人挤出一点笑容,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地堆起,反让这个笑看起来有些瘆得慌,“惭愧惭愧,老朽并未帮上什么忙……”

絮微与周妈妈还跪在地上,李氏忙着和族老们交谈,国公爷低头不语,竟是没人叫他们起来。

闻舒看着这场闹剧即将收尾,李氏与国公爷虽然情态各异,内里却都是心满意足,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果然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俩人已然成了一路人。

“母亲,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不妨先让她们起来吧。”

李氏听见闻舒的话,终于肯分给絮微和周妈妈一点眼神,叫她们起来了。

她今日高兴,对着闻舒都是笑颜相待,完全忘了她之前是怎么盼着帝后赐婚让卓问瑜进门的了,“好了,如此便是皆大欢喜,也没有人需要去跪祠堂了,我已吩咐小厨房做了盛宴,大家一同……”

“母亲,”闻舒脸上还带着笑,然而那笑却让李氏觉出了一丝胆寒,只听她说:“我还有一桩要事,求母亲帮我决断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