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律师。”程曦离溶月五米远。
“程曦……”
“呃……今天……今天谈判比较顺利。”然后转身就走了。
“程曦……”
还是颜律师，看来是打算彻底和过去道别了。
“我不喜欢你，我只想学习。”溶月在程曦一再追问下只能憋出这几句话，“你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这是程曦在初二时第二次表白被拒绝的回复。初中因为还在一个班级，程曦上课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一直默默注视着溶月，直到被班主任发现告诉家长。程曦爸妈则如临大敌，虽然程曦成绩一直马马虎虎中等偏下但显然程曦爸妈像是找到了聪明儿子学习不行的罪魁祸首，认为溶月制造了太多干扰因素，于是马上决定给程曦转校。似乎一夜之间，程曦就从溶月的世界里消失了。教室里多了一张空空的课桌。不是来不及告别，是不想告别。
多少次，程曦总在晚自习后默默护送溶月回家。溶月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回应。
“溶月，你考哪个大学。”
“蓉城政法大学，我想学法律。”
“噢。”
“为什么去蓉城？”
“因为蓉城政法大学法学最强。”实际上，溶月想去蓉城，只不过是想离家远一点，想离开这个失常的家，这也是妈妈的意思。溶月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妈妈在家做全职太太，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买了一辆奔驰的轿车接送溶月上下学。但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爸爸也去了外地。妈妈虽然表面平静，过了不久就盘了一家干洗店自己做点小生意，看不出异常，但实际上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一回家就郁郁寡欢，一不顺心就把气撒在溶月身上，撒完气又道歉，抱头痛哭，周而复始，定期上演。想读法律，也不过是功利地认为律师收入高，可以把把妈妈从那个随时可能碰见熟人的小县城解救出来，不用顾忌他人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溶月，我和你一起去蓉城好不好？”
“你不出国么？”
“我想和你一起读大学。”
溶月没有回复，不知道怎么回复。她知道的是临考前程曦还是一直默默送她回家，一个穿着白T恤瘦削的少年身影一直追随着她的脚步。有很多次，溶月也想回头和他说再见，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心翼翼怕打破天平的平衡。但是，这样的陪伴是让溶月感动的，晚上睡前总也会浮现程曦的美好。只不过这份美好，不是溶月能轻易触碰的，只适合远远的观望。她的爸爸还没有刑满释放，妈妈在努力强撑，而程曦家在市中心有半条街的商铺。
努力吧，只有努力才能有摆脱这一切的希望，才能等爸爸出来的时候重新编织一个完整没有负担的家。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溶月如释重负，她可以去蓉城了。而程曦也发挥超常意外考上了。对于儿子的表现，程曦爸妈非常惊喜，马上在学校周边三公里买下了一栋别墅作为奖励。大学报到的那天，程曦在法学院的注册处等了溶月一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等到了溶月。溶月一点不意外，因为提前知道程曦报考了法学院，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程曦。
“程曦……”
“溶月，我终于追到你咯。”
“恭喜你。”
“你答应了，是么？”程曦脸红了，一时无措。
“答应什么，我恭喜你高考成功。”
“呃，好吧。溶月，我不懂你。我觉得你喜欢我，但为什么不承认。”
“哪有……”
“高考都完成了，你就不能好好对自己么。这么压抑累不累。”
“要你管……”
“我当然要管，我都管你这么多年了。”
“那随便你吧……”
大学的生活丰富多彩，溶月也渐渐有了笑容，放下了以前的防备。至少，她能够接受程曦送给她的可爱笔记本来替换她那些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能够接受程曦送给她的小熊娃娃，能够穿上程曦为她搭配的长裙。溶月的生活从过于理性的黑白慢慢被装点了其他的色彩，生活不再只是学习。是程曦告诉她，并让她相信，溶月你很好。因为程曦，溶月才有了自信，而自信后却变得更加生动、美丽。原来溶月的美，是程曦早早就发现并让这份美发光发亮。
在一个夏日的夜晚，溶月在教室自习，忽然自习室的多媒体开始放起了PPT。啊，这是上幼儿园的溶月、小学的溶月、初中的溶月、高中的溶月、现在的溶月，PPT的配乐是程曦的歌声，青葱少年，单眼皮一点没有妨碍他的棱角分明，额头冒着几颗认真又可爱的汗珠，唱着一首自弹自唱的《告白气球》：
“……
你说你有点难追
想让我知难而退
礼物不需挑最贵
只要香榭的落叶
喔 营造浪漫的约会
不害怕搞砸一切
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
亲爱的爱上你
从那天起
甜蜜的很轻易
亲爱的别任性
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溶月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周围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同学。
“这不是法学院的院草么，原来早就心有所属啊。”“怪不得，听说已经拒绝了好几个大美女呢”“啧啧，原来性取向没有问题啊……”“好像是青梅竹马呢，好羡慕啊”“我的男神……”连男生都在感慨。
程曦拉着溶月出了教室，溶月的防线被彻底击溃了。即便是再有心躲避，也不能理性克制。顿时，以往被封存的好感都释放了出来。她终于接受了程曦的拥抱，依稀泛着闪光的泪。这拥抱，让她放下所有的委屈和心酸，感到放松、安全，让人上瘾。
可是，现在却如此生分。
“颜律师，厚诚这边对于协议还有几处修改，我今晚发给你。”
“好的，程律师。”
“够了。溶月你还有没有人性？”
“程律师，我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当然有人性。”
“那好，那就请履约。”
“履约，我们之间有合约么？”
“当然有，不要违约。加上微信。”
话毕，径直转身走了。
溶月匆忙回到办公室，带着被忽然表白的惊喜和被忽然叫住的愁绪，重新进入工作状态。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八点多。“Yes，今天工作十二小时。TDL终于被消灭了一大半，可以奖励一下自己！”不能准点吃饭实在是太罪过了，溶月带上电脑，想着去楼下的居酒屋点一个单人套餐。工作了一天，可以饱餐一顿，不用考虑任何事情的放空让僵硬的大脑喘息片刻真是太治愈了。
只是今天她必须面对的是……
“这么晚还没吃饭么？”
“一忙就忘了。”
“胃不痛么？”
“太忙了。”
“你不会在等我吧。”
“想多了，我刚好从客户公司出来。一起吃饭吧。”
程曦带她进了居酒屋，点了寿喜烧。
“不要吃生冷的了。”
说毕，把溶月的手机拿过来，熟练地输入了密码，在微信加上了自己。不巧，刚好Eric的信息蹦出来“小颜律师，吃饭了么？”
“你和Eric很熟么？”
“最近一起投过几个项目。”
……又是一阵沉默。
“这几年好么？”溶月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呢？”
……又是一阵沉默。
程曦给溶月夹了她爱吃的牛肉、白菜。
“趁热吃吧。”
“你恨我么？”
“恨？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不行么？”
“嗯。”溶月感觉有些局促。
“颜小姐，我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不辞而别，我说不定还跟在你身后鞍前马后。”
“恭喜你，年轻有为，金瀚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合伙人。”
“拜你所赐。”
“对不起……”
“谢谢。”
程曦起身买完单就先走了。客户又来了一个很紧急的文件需要审核，溶月索性就在居酒屋打开电脑审阅，还好只是一个简单的保密协议，不需要占用太多时间。溶月赶紧修改完然后发邮件，刚好赶在居酒屋打烊之前。办公大楼依旧还有灯火，已经接近12点。好累呀，打工人的一天，感觉身体被掏空、灵魂在外游荡。
“小颜律师？”
“噢，刚在忙，忘了回复你。”
“给你一天时间，好不好？Miss you。”
溶月不知道怎么回复，结果都是会失望吧。不是么……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开始。不会让人七上八下的只有word和ppt了，努力升par才是终极使命。赶紧回家洗洗睡吧，不然明天蓬头垢面来律所，又要被徐律师diss影响L&C的专业形象了。
“小颜，注意自己的形象。”回想起徐律师严肃的脸庞，溶月不禁感觉到压力，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不过，今晚月色真是很美，高跟鞋踩在石砖路上的声音格外清脆。还好租住的房子距离律所比较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这个距离应该是老板最喜欢的距离吧，随叫随到。回到住所，脱下高跟鞋，卸妆、冲热水澡，投入被子的怀抱，迫不及待。来不及多想今天白天收到的一系列对话、眼神，来不及思考下一步应对的措施，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只是梦境里传来一阵含含糊糊胡的“对不起”。道歉确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