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一个羊角包、一个水煮蛋，哪怕还有十分钟就要走进会议室，溶月也不想让肚子干憋着，毕竟这第一场谈判不会在早上就轻易结束。
毕业于首都某知名政法学校院法学本科，现在已经在南州做了三年的投融资律师，即将面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交易谈判。而她，显然没有任何第六感的提示，只顾着一边照顾自己的胃一边再瞄一眼交易文件。
九点三十分，被收购方厚诚公司李老板已经和律师如约到了会议室。溶月也跟着她的老板—L&C（礼成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徐志远一同走入会议室，他们代表的是收购方公司GS公司。
“李老板，这么准时啊。”徐律师笑脸迎客。
“徐律师早啊！”李老板和徐律师握了握手。
溶月心想，又是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老板，手臂上似乎还有一点刺青的痕迹，不对，应该是事业有成的福相才对。客户是上帝。
李老板转身向徐律师介绍，“徐律师、颜律师，这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金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程律师，程曦，刚从美国回来”。
刹那间，溶月心跳加剧、感觉一股热流冲上脑门。难道真的是他么，不可能，但那么像。
“徐律师、颜律师，你们好！”程曦看着溶月，溶月听到声音便确定了。就这五秒的时间，像摸到了漏电的插座。之后的溶月就是个没有灵魂随风摇摆的充气人，手足无措。
这手足无措令徐律师不明所以，但谈判照常进行。
“徐律师，你们的投资协议太苛刻了，签不了呀！”
“金老板，我们今天就是要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嘛。”
“第一条，大家应该没有异议吧，本次合作的背景介绍……”
谈判如火如荼，二十几页的协议，溶月跟着徐律师的节奏一边记录一边协助解释条款。但思绪忍不住飘到了十几年前。
一个夕阳西下的秋天傍晚，橘黄色的阳光铺满教室，五年级的溶月是值日生，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出教室门的一刻遭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壁咚。对，程曦一把手挡住溶月，对溶月说，我喜欢你。溶月马上转身逃走了，她紧张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有股羞耻感。作为一个三好学生，年级头三名，怎么可以想非学习的事情呢。溶月不知道怎么应付，索性就当做不知道。当上大学的时候，溶月才允许自己回想当时的景色，其实很美。当然溶月现在都觉得这么小就考虑什么爱情也是有点让人措手不及的。
早上徐律师和程曦的初次沟通非常顺利，谈判在一点之前就结束了。
“那我们建一个群吧，方便后面沟通”徐律师提议。
叮，建好了。溶月依旧木讷不敢直视程曦。
“徐律师，这个条件我们还要再考虑考虑。毕竟现在也不只GS一家在和我们谈。”
“好的，我们到时候再联系。”
“再见。”
再见，程曦，真的再次见了。溶月还是一时没有回过神，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肩膀比以前更宽了，那肩膀看起来又自律又沉稳。
“小颜，今天早上不在状态啊，还好GS的人不在，不然客户对我们要有意见了，下不为例！”徐律师依旧严厉。他的笑容应该就属于客户，接客的时候才会嘴角上扬。噢，好像把接待客户简称为接客也十分不妥。溶月想到这又莞尔一笑，嘴上不忘了向徐律师小声道歉，“老板，知道了，下次接客会注意。”接客……呃，好吧。
看着微信群里程曦的头像，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溶月看了许久，便和律所的年轻律师一同去觅食了，仿佛早上不曾经历任何波澜。可能他已经不想和她有其他任何交集了吧，溶月这么想，那个曾经被她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人。
程曦呢，一脸严肃，回到办公室，也是一如往常。对着钱塘江景，点开溶月的头像看了许久，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可能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吧，程曦这么想。但怎么能轻易这么没有瓜葛呢。
“程律师，有位姓王的女士找您，说已经和您私人预约了。”秘书Emma进来。
“是的，请她进来吧。”
“程律师呀……”妆容精致的王宛之穿的格外清凉，一件露腰抹胸，一条缀着银色亮片的短裙、加上一双酒杯高跟就来了，“程律师，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呀，公司出大事了。”
“什么事？”
“我们公司的cathy，你知道的呀，一场直播能带1亿的那个cathy要单干。我们公司可是辛辛苦苦给他包装、铺路、立人设，做了3年才有现在的这个流量。要不是我们公司，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倒好，一红就变脸。这不就是过河拆桥么？！”
“公司和cathy签了合同么？”
“合同我们签了的，是五年的合同，你看看。”
程曦扫了一眼“按合同，她要解约就提前一个月通知公司就可以。没有问题。”
“不会吧，那公司的损失呢，为了捧她买的那么多热搜、通稿，她都不用赔么？不可能呀。”
“按合同确实不用，你们这个合同版本就是简单的劳动合同文本，没有约束力。”
“不可能呀，法律就不保护我们公司了么。程律师，你帮帮忙呀。肯定有办法的呀。”
“有没有签其他文件，包括她单方面签署的文件？”
“你这么一提醒“……“还真的有呢，我安排人找一下。”
“那文件找出来发给我看看，再细聊对策吧。”程曦一副要送客的样子，手表显示已经五点半，说完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程律师，你看都这个点了，请你一起吃晚饭呗。万象城新开了一家日料，听说不错。”王宛之的眼神暧昧，又有种探囊取物的胜券在握感。王菀之本人毕竟也是小有名气的网红，有颜有钱。
“不好意思，晚上我还有安排，下次吧。”
这位王菀之小姐哪能这么轻易放手眼前这位呢，“但是公司这件事情真的很着急呀，我让人把其他签署的文件送过来，你帮忙看看呀。不然我晚上可是会失眠的。”
“呃，那好吧。”虽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客户遇上紧急事宜，程曦也不好推辞。
于是，二人一同离开律所，步行到万象城的日料店。时间尚早，日料店里人不多，二人入座点单。程曦回复了几个客户的微信留言，仔细翻找，确信没有溶月的消息，倒并不意外，但却是掩饰不了的失落。溶月呀，你在干什么。
王宛之，毕竟是个小红的美妆女主播，落座期间还被三两个女粉丝认出来了并要求合影。女粉丝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程曦有点不自在，他忘了王宛之的网红身份，虽然是工作餐但也感觉被强行布上了粉红泡泡，赶也赶不走。
“程大律，能不能不要这么敬业呀？坐下就手机忙个不停，是不是不太礼貌呀。”
“客户至上。”
“那我呢，我也是客户呀”
“噢，你的文件什么时候拿过来？”
“文件，除了文件，能聊一聊别的嘛？”
“好吧，你想聊什么？”
“我想聊，聊聊你呗？”
“我，我没什么可聊的，我是个无趣的人。”
“无趣，我可不觉得。是不是女朋友管的太紧呀？”王菀之最感兴趣的话题。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女朋友？”
“嗯。”说完，程曦便有点后悔。
王菀之眼睛一亮，太好了，不过有女朋友也没关系，哪有我王菀之撩不到的男人。
饭毕，程曦主动结账离开。王菀之借口高跟鞋鞋口没整理好，不好走路，便顺手扶上了程曦。程曦哪怕浑身不自在，也不好说什么。
但很多时候，墨菲定律总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王菀之挽上程曦的一瞬间，正巧被经过的溶月瞥到。溶月刚好当晚应老同学约到万象城吃饭，姗姗来迟的她就正好瞥到这一眼，好在程曦没有看到溶月。溶月不用尴尬打招呼。一向觉得自己社恐的溶月处理不了这大型社死现场。
噢，原来是这样。溶月想，是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虽然，她心中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一问他这几年杳无音信的际遇，也有很多话想和程曦说，至少说一句对不起吧。但看来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她在他那儿，已经彻底翻篇儿了。哪怕是心头的朱砂痣，现在应该也淡了。她于他而言，应该就剩下交易对方律师这个位置了。想到这，溶月不免有些失落。溶月也不太明白，这个失落来源于什么，可能是愧疚吧。
“你的员工不太靠谱，文件一直没送到。”程曦把王菀之送上车后，和她道别。
“我的员工记性太差，我让她送到万象城，她送到我家去了。程律师和我走一趟呗。”
“这么晚了，我还有事。”程曦说完转身就走了，“明天下午三点，律所见。文件可以提前发给我手机。”程曦可不想和客户发展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是他的律师执业坚持。王菀之在餐桌上的热烈眼神，哪怕再没眼力劲儿也不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欲望这么直白，可能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深藏着，可能都发霉了，可能慢慢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