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月看着河岸对面黑漆漆的夜色,吓得牙关直打颤,但再怎么害怕,也强过面对上一世暴虐无常将她活活打死的畜|生。
重活一世,她不能浪费,一定要逃出去。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杨柳月咬着牙下了水,机会稍纵即逝,她定要把握住了。
幸好三伏天气,河水白日里被日头晒得温暖,要是隆冬时节,她可要遭罪了。
眼看着她就到河中心了,身后居然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别急,我马上救你上来!”
杨柳月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在往岸边跑,身形极快,几步就已经到了岸边柳树下,脱了靴子要下水。
这个晦气玩意儿!杨柳月心内忿忿,赶紧划着胳膊加快了速度。
“你不要追我!让我走!不要多管闲事!”
那男子不听,仍是下了水,他身量极高,杨柳月要蹬着腿划水的河流,他只是迈开步子,几下就走到了跟前,一把箍住她纤细的腰身便往岸上拖。
想到自己回去就要面对上一世的禽兽夫君,她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个王八蛋,快点放开我,让我走!”
奈何那男人根本不停,几下就将她拖上了岸,然后安置在柳树下。
杨柳月简直要被活活气死,她看着远去的对岸,仿佛看到了逼近的悲惨人生,愤而抬头,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看着把他拉出河的男人,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还是个熟人,更是火冒三丈。
“江钟晚,你大晚上在这里瞎晃,坏我的事情,你有病吧!”
上一世杨柳月见过那禽|兽夫君孙晴山的狐朋狗友不多,江钟晚是其中一个。
江钟晚表情诧异,抿了抿嘴,一边坐下来拧衣服,一边问她,“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看过了,这女子面生,他从未见过。
杨柳月的怒火顿时偃旗息鼓了,对啊,她这时候还没有见过江钟晚,不应该认识他才对。
于是她连忙低下头,随意找了个借口掩饰:“我曾见过你和孙晴山走在一起。”却没说何时何地。
江钟晚显然是有所怀疑的,不过他没有拆穿,因为他已经猜到杨柳月的身份了,拨弄了一下湿哒哒黏在额边的头发,嘴角弯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刚刚救了二姑娘一命,姑娘不该感恩戴德吗?”
杨柳月听他这么称呼,便明白他已知晓自己的身份,顿时没了怒火,剩下的只有对男人的恐惧和厌恶,抖着嗓子冷哼了一声,声音还小得跟刚出壳的麻雀似的:“感恩戴德?哼。”
江钟晚看着她样子,想起坊间传闻这国公府的二小姐姿容平平,静默寡言,可此时她头上钗环未施,满头乌发愈加衬的肤如满月,眉如远黛般,那双杏眼……气愤又惶恐,跟被逗弄急眼的小猫儿似的,又颇有灵气。
这般姿容,却被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公爷父亲暗里抵了债,嫁与这暴虐的孙傻子,真是暴殄天物。
“二姑娘,大喜之日,为何如此想不开呢?”江钟晚虽然这么问了,但其实也猜到了,肯定是这娇滴滴的小姐听说了那孙傻子好动拳脚,并非良人,娘家又回不去,所以绝望了。
“我想不开?你坏了我的事还说我想不开?”听他这么一说,杨柳月怒火又上来,胆子也大了,声音也抬高了。
江钟晚这个钟灵毓秀般的人物,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即刻猜到,这二姑娘竟然不是要死,而是要逃,他倒真是坏人好事了。
“二姑娘,对不住。”
杨柳月未答话,只是想到前世那般凄惨的日子,又不自觉地戚戚然起来。
“二姑娘,恕我直言,此计不妥。你若是真走了,那明日国公府必然从此不再安宁。”
杨柳月确实没思虑至此,说道:“拜堂已毕,也入了洞房,还干我母家何事?”
“新婚之夜,新娘子逃了,那二姑娘觉得侯府大公子会忍下这口气吗?”
不会。
杨柳月不假思索想到此处,却没有答话。
江钟晚见她不答话,继续道:“依我说,二姑娘不如想想其他法子以自保。况且,豪门世家间的姻亲就如这柳枝,柳枝不断,各家族便有所依傍。所以,二姑娘过得好,国公府也自然好。”
杨柳月听他如此说,想想在国公府的十几年,自己哪有那么重要。兄弟姊妹个个出类拔萃,而自己因不爱言语,便从未被珍视,所以被父亲用来抵债,也是必然吧。思及此,不觉低了头。
“我一个小女子而已,国公府好与不好,岂是我能左右的。”说着,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垂下的柳枝,继续道,“绝境之中,唯有逃走以求生路。”
江钟晚盯着那晃动的柳树枝悄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悠然说道:“绝境之中求顺境,死路之旁求生路。即使不想别的,也想想至亲之人吧。”
可是,至亲之人,怎样算至亲之人呢?她只想和春桃一起求一条生路,别的,真的没想过。
春桃是她贴身的丫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在重生后立即偷偷拿了自己一大半的存银给了春桃,让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不知此时她怎么样了。
想到前世,春桃没有逃走,随着她进了孙家,反被孙晴山这个畜|生凌|辱,杨柳月悲愤交加。
前世,孙晴山这个畜|生,将家中家中婢女几近淫遍,因春桃不从,被打至遍体鳞伤,还好春桃命大,活过来了,不过最终还是难逃其手……
想到此处,杨柳月眼中的泪如同珠子般落了下来。
春桃六岁进府,面上虽是主仆,实则是她至亲之人。自己不喜与人交往,家中姐妹来请时,才去稍坐坐,家中长辈对她也无甚过多关心,家里那些婆子丫鬟便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起来,幸而春桃是个伶俐的,护着她,让她少吃了许多亏。
不能让春桃再落入孙晴山之手,此生,要让她活的好好的。
既然已经知晓这一年会发生什么,不如及早做好谋划。
上天既然让我重生,我定要改换自己这方天地!有了想要保护之人,杨柳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孤勇之气来。
她擦着泪,看着江钟晚,依然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江公子此番救了我,我只能回去面对孙晴山,若是被打死,也是我的命了。”
江钟晚见她用湿哒哒的中衣袖子拭泪,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沉思一番:“既然是我对不起你,自然也要帮你的,只是你就算逃出去了,又有何打算呢?”
杨柳月听他这么一说,默然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
前世她虽和江钟晚没见过几面,只以为对方散漫浪荡,后来才听人说此人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之人,她记得自己被孙晴山打死之前,江钟晚已经相当有权势了。
于是她小声和江钟晚说了自己的请求,在得到江钟晚的承诺后,她微微抬手,指尖触到那方玉色帕子,顿了一下,又缩回手去,转向这河道和侯府连接的地方而去。
行了几步她回头看了看江钟晚,眼神悲戚柔弱,却又明亮:“江大人,小女子就此先谢过了。”
江钟晚握了握帕子,目送她离去。眼前这女子,袅袅婷婷,如那小池塘刚支起来的嫩荷叶,迤逦向侯府而去。
杨柳月捡僻静处回到新房。那几个丫鬟和两个陪房妈妈见她浑身湿漉漉,便上前扶住,问是怎么回事。
杨柳月摆摆手,有些疲惫:“刚去净房,走错了路,掉在水里了。不碍事的,带我去沐浴吧。”又喊住那丫鬟,问了她名字,便让那三个出去忙,不必再来她这里了。
不一会儿,从浴房回来,杨柳月往床上一倒,便再也不想动了。
宁妈妈和秋妈妈忙过去收拾床上的各类果子,边说:“姑娘且慢,小心这些果子硌了姑娘。”
秋妈妈伸手扶起杨柳月,她扳过秋妈妈,耳语几句,秋妈妈出去了。
杨柳月又倒在床上。
宁妈妈伸手向杨柳月额头摸了摸,额头烫手。
杨柳月抬手推开,向她做个噤声的手势,宁妈妈便赶紧收拾床铺被褥。
一炷香的功夫,秋妈妈提个食盒悄悄进来,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碗药,还微微冒着热气,二人赶紧给杨柳月灌了一碗下去,又给她额头伤口敷了药,服侍她睡下了。
推门声响了,孙晴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宁妈妈、秋妈妈和那丫鬟扶他坐在躺椅上,孙晴山摇着手,含糊不清地喊着:“新娘子呢?新娘子呢?”
秋妈妈从怀里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趁那丫鬟如草不备,拔了塞子,将瓷瓶在孙晴山鼻间绕了几绕,不一会儿,孙晴山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卯初,杨柳月醒了过来,仍觉身乏无力,也只能撑着下床来。却看到孙晴山四仰八叉还在躺椅上,便叫如草来服侍洗漱,自己只一副伏低做小模样。幸而孙晴山昨晚酒劲儿太大,加之那药的缘故,仍有些混混沌沌,所以不曾搭理杨柳月。
二人拾掇完毕,便去正堂给侯爷侯夫人敬茶。
侯爷侯夫人见杨柳月姿容清丽,应对得宜,便喜不自胜。侯夫人拔下髻上一支玉簪递与杨柳月道:“这个玉簪本是一对儿,是我和侯爷成亲后侯爷画的样子找人做的,那一支给了你姐姐,这一支,给你吧。”
杨柳月赶紧接过,跪谢侯夫人。
几人用罢早食,他二人便辞了侯爷侯夫人回到新房。
刚进了门,孙晴山便一脸邪笑着要朝杨柳月扑过去,正巧外面来人通传,“少爷,礼部江大人在外头,说要给您和新夫人送贺礼。”
孙晴山一听,颇觉扫兴,他本是不想搭理江钟晚的,虽说也算是青年才俊,但到底无甚根基,只是个六品小官,前途也不甚明朗。但转念想到父亲曾对他说过,这江钟晚出手阔绰,看似散漫实则城府极深,恐怕背景不简单,要他好好结交,便还是耐着性子出去了。
杨柳月赶紧低眉顺目地跟上去,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直到刚刚,她都在怀疑这江钟晚会不会出现,此时才算是定了心。
两人来到前厅,江钟晚正端坐在客位喝茶,孙晴山观其姿态,确实有十分潇洒不羁,不像是个劳心劳力的小官,心中嘀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