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答应得爽快,第二日便引着他们往“秦家”走去。
宴梦川问他秦家在何处,姓甚名谁,是不是修士。
那汉子也逐一作答,他说自己名叫弓金良,练气初期,在替石台镇的秦老爷做事,来此也是经过他的授意。
秦三百皱了皱眉,冲着宴梦川点了点头。
意思是那里确实有秦家的人住着。
这是秦三百的家事,宴梦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髻:“查清楚解决掉便是,别太放在心上。”
大家族就是这样,旁系众多,鱼龙混杂,总会出现些败类。
秦三百笑了笑,却不言语。
他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都是修者自然有修者的赶路方法,日行千里不是难事,若是普通人要从隆宁坡赶往石台镇,哪怕坐马车日夜兼程也至少得花费三天三夜的时间。
楚阑舟他们却只花了两天就赶到了。
能拖两天,主要还是弓金良在拖后腿。
弓金良只不过是个练气初期的修士,灵气稀薄得可怜,莫说是御剑飞行了,哪怕用灵符传送,能传送的位置也非常有限。
相比之下,楚阑舟抱着个昏睡过去的小叫花赶了两天的路依旧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疲态,也不知是何修为。
……
楚阑舟有些急躁,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僵尸居然也会发烧。
她路上用清洁咒给她清洁了身体,才知道这小瞎子原来还是个小姑娘。
岁首小脑袋歪着躺在楚阑舟怀里,高热把她的脸上烧得一片绯红,她的手里还死死攥着自己的破碗,睡也睡不好,嘴里拼命在喊着什么,却鲜少发出声音。
哪怕发出来了音调也太过含糊,楚阑舟听不清。
楚阑舟略有些不忍。
成僵的日子就是岁首死的那天。
待成僵之后便不再是人,算是重活,丧失为人时期的记忆,身体机能自然都会复原。
人的生前并不会影响到成僵后,但若那些经历太过深刻,痛苦到哪怕死后身体都还能本能的记得,这种经历,哪怕成了僵后也是不会变的。
比如眼疾,再比如如今的高热。
这些症状都与常人无异,不过普通人尚且可以用药物医治,她却只能等,等记忆里那些难熬的日子过去,身体上的折磨才会结束。
临行前楚阑舟问了店里伙计岁首的情况,伙计说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隆宁坡,反正待了很多年,平日里就一直四处游荡,靠乞讨为生。
身为僵却不作恶,可见岁首的确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不该吃这些苦的。
都过了两天,岁首却连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楚阑舟寻思着等到了石台镇找个郎中帮忙看看,死马当活马医。
可这一念头待她走到秦庄时彻底改变。
........
石台镇,秦府。
秦府不愧是上五家的大家,这里虽然只是秦家的一个旁支所居,住宅却修缮的十分豪华,门口还立着两个昂着脑袋的石狮子,看上去颇具威严。
弓金良闷着头走在前头,叩叩叩敲了三下门。
里面的小厮看到来人是他,便开门放他进去了,他们似乎相熟,小厮还特意交代道:“今日府里来了贵客,是老爷亲自迎的,你且注意些。”
“我也带了人来。”弓金良侧过身,让那小厮看清外面的人。
楚阑舟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宴梦川一行人穿着念虚宗的校服,很容易被认出身份。
念虚宗是大宗,很多世家的弟子都以能进入其修行作为炫耀的标准,是以宗门弟子行走在外,本着不得罪大宗门的道理,一般都会受些礼遇。
谁料小厮却满脸轻蔑:“弓金良,你平日要带人来显摆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进去,可今日老爷有贵客,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谁也担待不了,你让他们改天再来吧!”
弓金良走上前,对着那小厮耳语几句,又往那小厮手里塞了些灵石,小厮狐疑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仙长且先等一等。”弓金良转过身对着楚阑舟道,“他没办法做决定,得去通知老爷。”
弓金良的自信很快就被小厮击碎,小厮面色沉郁,他似乎被训过,看向弓金良的眼神都带了些怨毒:“老爷说了,不见客。”
弓金良急道:“你有没有和老爷说过,他们是从隆.....”
“都说了。”小厮冷冰冰打断他的话,“老爷说了,秦家只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你一阵子,你自己做的错事,别想着让秦家来替你擦屁股。”
弓金良似有不服,他还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整张脸惨白,一句话也不再说。
骂了弓金良,小厮又转向楚阑舟一行人。态度转变得十分快,脸上立马堆出了笑意:“我们事先不知道几位仙长要来,多有怠慢,快请进。”
“弓金良也算是我们秦府的杂役,平时就不太规矩,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仙长当心被他给骗了。”
穆愿心似笑非笑:“那可不一定,我看此等大事,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仙长,却不知道这弓金良犯了何事?”小厮满脸疑惑问。
“我自然会和你们老爷说。”宴梦川开口,“你不必知道。”
察觉他语气不善,小厮连忙告罪:“是是是,仙长说得对,是小的多嘴。”
楚阑舟和他们站在一起,听着他们几个暗藏机锋的对话,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
第一时间就着急撇清和弓金良的关系,可见这弓金良做了什么事,秦老爷心里分明很清楚。
不过看小厮态度,那秦老爷怕是把他们当成了出门历练的普通弟子。
也不知道等他看见了来人又会是何反应。
楚阑舟品尝到了一线吃瓜的乐趣,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的踏入了秦家。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袭白衫,站在原地的宴君安。
楚阑舟:.......
她又默默将迈进秦庄门槛的脚收了回去。
世人对宴君安的评价实在太高了,赞他是真君子,用了无数华丽的辞藻去堆砌形容,若是没见过他本尊的人,必然会质疑其中或许有些夸大之处。
但只要是见过宴君安的人都不会这样想。
无他,只是他当得起。
正如此时,宴君安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纯白色的衣角隐约露出金纹暗绣,他站在庭院里,身姿绰约,如皑皑松雪,高不可攀。
“师叔!”楚阑舟想跑其他人却并不想,这三个人一路来颇为艰辛,眼下看见宴君安就像见到家长般,迫不及待地就迎了上去。
楚阑舟根本来不及拦。
她收回脚步,下意识想往后逃窜。
宴君安回眸,目光不偏不倚,正正对上了楚阑舟遮掩在羃离下的眼睛。
........
楚阑舟一瞬间有些慌乱。
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赌自己带着羃离,宴君安认不出来。
宴君安的视线停留的实在太久,就连宴梦川都看出了不对劲,他害怕宴君安误会,连忙解释:“师叔,我们被疫鬼一路追到荒山,幸得这位师太出手相救,这才幸免于难。”
宴君安颦眉道:“你们有三个人,被一只疫鬼追到荒山?”
何其熟悉的一句话,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听过。
三只小鹌鹑垂着头排排站好,已经做足了乖乖听训的准备。
宴君安却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兀自盯着楚阑舟看。
楚阑舟给自己洗脑洗得很成功,也理直气壮的与他对视。
三小只还以为宴君安在怀疑楚阑舟,在一旁抓耳挠腮的想法子规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老夫听下面人说有仙师拜访,却不知是仙君的认识的人,倒是老夫待客不周了。”秦老爷只听到了一句师叔就匆忙赶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前来迎客。
待看清那四个人的长相,秦老爷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是世侄。”
秦三百上前给秦老爷见礼,介绍自己身边的伙伴:“这是宴师兄和穆师姐。”
姓宴姓穆又能和秦三百一起历练当秦三百的师兄师姐,什么身份自不必说。
“是世侄的同门啊,欢迎欢迎,哈哈。”秦老爷看了看旁边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弓金良,又看了看凑一起的三位小祖宗和一位大祖宗,脸上的笑容假得像是贴上去一样,楚阑舟猜他现在其实更想哭。
秦三百转过头又指了指楚阑舟和她怀里抱着的岁首:“这位是慈安庵的庵主,是修行之人。那个孩子是我们在历练的途中一起发现的小叫花子,看她孤苦伶仃,又发着烧就带了回来。”
相比于其他人,楚阑舟和岁首的身份是最平常的,秦老爷早就被之前的消息震撼麻了,听到秦三百的介绍反应也颇为平淡。
“慈安庵的......”反倒是宴君安开了口。
他的长睫微垂遮住眼眸,让人分辨不清他在想什么,语气却能听出几分困惑之意,“庵主?”
楚阑舟害怕马甲暴露僵在原地不敢说话,宴梦川一行人却是误会了宴君安的意思,害怕他把庵主认成坏人,连忙替她找补:
“庵主在外修行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并不是有意隐瞒。”
宴梦川其实想说庵主怕是有癔症,行为举止不可用常人思维推断,但是楚阑舟还在,给他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当着楚阑舟的面说出这句话,想了半天硬生生逼出了句离谱的谎言。
其实这谎言很容易被戳破,毕竟哪家的姑子的修行功法是需要遮掩面目才能达成的。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连忙转过头用眼神示意楚阑舟一起帮忙圆下去。
可宴梦川眼睛都要眨抽筋了,楚阑舟却依旧一言不发,反倒是宴君安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宴梦川老觉得师叔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凌冽地剑意。
他急得不敢再看楚阑舟,满头是汗,急中生智:“她.....她在修行闭口禅。”
但宴君安居然什么都没问,只是应了一声,就转回视线。
宴梦川这才松了一口气,蔫蔫退到了队伍之中,穆愿心和秦三百悄悄地拍了拍他的背作为安抚。
宴梦川向来敬重崇拜小师叔,面对小师叔的时候更是举止严谨,害怕做错惹得小师叔不快,如今竟然在小师叔面前连着撒两个谎,想来心里不会好受。
秦老爷低咳一声,道:“这么小的孩子既是发烧可了不得,不如让府里的医师看看。”
“如今天色已晚,大家不如也在府中暂且歇息一夜,有事情等明天再议如何?”
.......
寻常的医师自然看不了岁首的病。
那大夫是个老头,行医多年还未见过这种罕见的脉象,诊断了半天,最后也就只开了些不痛不痒的药材调养。
楚阑舟坐在岁首床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她还在发烧。
小姑娘意识不清,张着嘴拼命想喊,却只能发出几声不成调的音节。
“.....初、初....”
楚阑舟俯下身去听,听了许久才终于分辨出来。
她知道她在喊什么了。
岁首在叫自己的名字------
楚阑舟。
楚阑舟嘴上霍了一声。
心却沉了下去。
她靠在岁首的床榻旁替她掖好被角,心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还能把一小姑娘折磨成这样。
成僵是有条件的。大部分老僵都会在荒年或者在大型战场中形成,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死的人才够多,也只有怨气极重血气极胜的地方才能滋养出僵尸。
岁首能记住自己,且能记得那般刻骨铭心,她的成僵同自己脱不开关系。
楚阑舟知道自己是个魔头,却一直对自己做过的恶事没有什么实感。
甚至在系统说她作恶多端的时候她甚至不是很相信,说她会被宴君安杀死后,她才勉强相信自己真的做了恶事了。
待看到岁首的模样,她才真正明悟过来。
楚阑舟,当真是个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楚阑舟。”
楚阑舟尚中思忖,忽然感觉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让楚阑舟警惕起来,她站起身,看向来人。
是宴君安。
宴君安在楚阑舟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朝阳映初雪般的人物,冷中还带着些暖意,并不如何让人亲近,却也不会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如今却像是香燃尽了的余烬,他身上的最后一点的暖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人虚无缥缈的很,倒真的像个仙君起来。
大抵堪破虚妄步入渡劫巅峰的人都会是这般。
身为魔头,大半夜被未来会杀掉自己的正道站在自己屋子里盯着委实吓人。
“仙君是不是认错了人?”楚阑舟讪笑,仗着自己有羃离睁眼说瞎话,“我是慈安庵的庵主,法号不空。”
【宿主有法号?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有了。”楚阑舟示意系统闭嘴,
宴君安压根没有迟疑上前一步,盯着她,认真道:“你是楚阑舟。”
楚阑舟实在委屈,心想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宴君安是怎么认出来的?
再怎么洗脑自己也是装不下去了,楚阑舟打算想找机会跑路,她摸了摸腰间,想找个什么法宝先困住他一会儿。
不过自己这个魔尊当得实在是一穷二白,楚阑舟摸了半天,就摸到之前自己收缴来的葫芦和铃铛,还有一把剃刀,是在慈安庵里吓唬宴梦川一行人用的那把。
她思索片刻,掏出那把刀。
【宿主想干什么?】系统吓了一跳,问道。
楚阑舟小声道:“给你收个师弟。”
什么师弟?自己一个系统哪里来的师弟?
系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它联想到楚阑舟先前是怎么收的弟子时,又觉得离谱。
宴君安又不是宴梦川那群小傻子,宿主到底有什么自信能把他忽悠过去?
“仙君既是认出了我,那有没有想过,我会对你做什么?”楚阑舟掏出尖刀,揣摩着自己的人设,勾唇一笑。
宴君安看着她手中的利刃,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居然真的被威胁到了,系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头一回怀疑起自己的统生来。
楚阑舟很满意宴君安的反应,款步走上前,逼着宴仙君坐在地上,又将那把刀对着他的头发凌空比划了几下,又抵在他胸前:“就比如.....”
她断句断得恰到好处,惹人遐思,除了系统谁都听不出来其实她是想剃头。
宴君安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他垂眸,思索起来。
楚阑舟笑容更甚,她原先只是想吓唬宴君安后抓紧时间逃跑,不过宴君安的反应实在太有趣,她忍不住想多逗弄一会儿。
她想看宴君安耐心告罄后的模样,愤怒质问也好,痛苦怀疑也罢,亦或是刀剑相向,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等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手上一暖,狐疑的睁开眼看去。
是宴君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阑舟,你想看看我的心对不对?”宴君安抬起头看她,刚才惨白的脸色就好像是楚阑舟的幻觉,他现在脸颊耳根绯红一片,竟是脸红了。
楚阑舟心想我看你的心干什么,却看宴君安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当真把那剃刀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她心下一惊,就想抽手,宴君安握着她的力度始终轻柔,却没给她挣开的余地,依旧让那刀尖一寸寸靠近自己的胸腔。
划破衣衫,然后是肌肤、血肉、骨骼,一寸寸抛开肌理直到露出里面不断跳动的血红心脏。
鲜血慢慢涌出,染红了宴君安的白衫,浑身是血的仙君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她,一双眼睛却极亮,就好像被楚阑舟剖心是什么天大的恩奖一般。
楚阑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呆呆的任由宴君安动作。
眼前这场景分明可怕血腥。
宴君欢却脸色透红,明明是自己捏着楚阑舟的手做事,但看表情,倒仿佛是正被楚阑舟逼着做什么极为羞耻的事情一般。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如今脸红起来,更是色如春花,若是被外面那些仰慕他的宗门弟子看到,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宴君安对自己毫不留情,动作十分粗暴,血流的自然也格外多,尽管宴君安有刻意避免血沾染到楚阑舟身上,可他们离得这样近。
拘束着自己的力道一松,剃刀落在血泊之中,楚阑舟呆呆站在原地,她的表情被羃离遮着,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反应。
宴君安看着楚阑舟指尖染上的鲜血微微颦眉。
他想帮楚阑舟擦干净,可自己双手也全是自己的血。
他思付片刻,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宴君安(脸红):阑舟真是的,屋子里还有人呢,就要和我剖白心迹(物理版)
楚阑舟:?????????
岁首:(被狗情侣吓晕)
秦老爷:你们先聊,我叠buff
感谢在2023-01-10 05:52:32~2023-01-10 20: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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