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孔青没了性命之忧,孟黛自然也就放下了心,丢开手研究新得的那张白玉棋盘,偶尔也炼一炼药。
因为住在青羊里有名的凶宅,乡里乡亲虽然好奇,哪个胆子大的敢搬来,但也少有敢来串门的,孟黛落个清闲。反倒那个引路的大娘心善,发现屋子没了以前那股子阴气儿,壮着胆子来送过好几回吃食。
几度寒暄,最后还登门拜访关心,让孟黛有些头疼,只得叮嘱孔青注意不要跟她碰面。
大娘姓吴,一张嘴完全闲不下来:“宁姑娘上回说要找亲戚,啊就是那位道长,可找着了?”
宁雪茶是她随口编的假名。
孟黛数着盘子里的槐花,一面搪塞:“唔,还没呢,有得等了。”
天璇估计还是牢兰宫通缉犯呢,真话说给吴大娘听了,也是给她添麻烦。
“嗯嗯,姑娘也不要担心了,小道长叫……天、天……”
“天璇。”
“啊对,天璇,那就是天上星宿托世啊,本事高着呢,掐算着姑娘来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给姑娘一个惊喜了。”吴大娘宽慰。
孟黛人找到了,就开始满口胡说八道:“嗯嗯,希望吧,念着一百年前是一家的情分。早点回来,把他爹欠我爹一千贯还回来,能早点补亏空也是好的。”
吴大娘:?!
原来还是门表面亲戚呢
一时讪讪不知道怎么开口,旁边的门吱呀一声的开了。
只见门前的青年,身形颀长,紫衣革带,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清贵之气,眉目灼灼,叫人不敢逼视。
吴大娘一时被他镇住了,回头看看孟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有客临门啊。”
你特娘也知道有客临门啊?!叫你别出来别出来,还非跑出自曝?
孟黛面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看了吴大娘一眼,正打算给她施一个障眼法加迷魂术。
“……这位是?”
嗯?望着吴大娘脸上显而易见的迷惑,孟黛微怔。神念扫去,青年面貌今日似乎有一点点不同,似乎气息也变了些许,周身圆融灵机也稍显出些破绽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醒悟——
如意千幻诀。
他换了样貌。难怪吴大娘认不出来。
孟黛松了口气,假笑道:“啊,他呀,他是我……”
师侄?不好,很容易叫人想起仙门中人。表侄?孟黛扫了一眼青年,这个侄子可能看起来比她老啊……
“嗯,”表侄就表侄吧,她辈分大不行么?孟黛理直气壮,“是我表……”
“表妹。”孔青自然而然,“不介绍下客人么?”
孟黛:???
还没待她反驳,吴大娘拘拘谨谨地回话:“老婆子姓吴,叫声吴娘。”一面对孟黛低声道:“雪茶姑娘,你这哥哥长得可真俊。”
孟黛:“不是……”
吴大娘:“唉,俊就是俊嘛,不用谦虚。”
“……”俊不俊关她什么事?
“先生怎么称呼啊?”对着贵人,吴大娘用词也学着戏文里讲究起来了。
“鄙姓孔,草字苍术。”
吴大娘作了个揖:“孔先生。”
孔青点点头,双手负于身后,徐徐走进,扫了几眼桌上琳琅甜食:“舍妹而年幼无知,这些日子,有劳吴娘费心看顾了。”
……行吧,表哥就表哥。一直没插上话的孟黛躺平懒得争辩了,捻起颗糖槐花把自己嘴堵上。
孟黛不开口,嘴巴利索的吴大娘在孔青面前,倒好似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孔青虽然言辞谦逊,但语气自然而然高高在上,吴大娘面对着很有压力,不一会儿灰溜溜提溜个篮子走了。
目送着吴大娘远去,大门关上,孔青端坐在石桌前,甚至连得意都没有,徐徐道:“一个乡下妇人,想要打发走,不是很容易么。”
“人家也是好意呀,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孟黛解释了一句,发现天璇骨子里还有点高傲,也懒得批评,又随口问,“你俗家名字真叫孔苍术么?”
“嗯,”孔青看了看她,头一回认真地唤了她的名字,“雪茶姑娘。”
他念得很缓,似在回味。
“呵。”孟黛白了他一眼,还拉长了语调调侃她,雪茶,苍术,真就跟她一起编呗。
孔宫主收到小姑娘鄙夷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顺手抓了一把孟黛的糖槐花尝尝。
——青年脸色微凝。
齁甜。
女人心,海底针。
“天……”想想行走在外,牢兰宫地界上用什么真名,孟黛很自觉地改了口,“如意千幻诀你用得很不差呀。”
孟黛传给他这道法诀才几天功夫啊,孔青就用得炉火纯青。
“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小道而已。”
孔青讲得非常谦虚。
但这速度已经足以让孟黛侧目了,不愧是昆仑新一辈天骄,聪明啊。
“你伤养得怎么样了?”
孔青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他体内伤势也还需要调养,否则有损道基。
孔青估算了一下,攥了些糖槐花出来数数:“大概还需要十来颗凝碧丹。”
这回他将糖槐花三两颗细嚼慢咽,总算尝出点滋味了。
“可凝碧丹只剩五颗了。”孟黛皱眉,以孔青的炼化速度,还能支持个二三十天吧。
她身上带的灵丹却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云中城是片绿洲,物产丰饶,但最近不知怎么,城里的药铺少了很多丹药和灵丹原料。
她把情况一说,孔宫主还能不明白?灵药为什么少了?——有人刻意针对他。
青年手里一把糖槐花被攥得粉碎。
他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如暴风雨前铅灰的蒙蒙天色,几乎要压垮天穹的气势,教孟黛也不禁停下了拿糖的手。
她试图开解:“换座城总会有的吧。”
换座城也不会有。
孔青瞧了真心实意担心他的少女一眼,脸色缓和了些,道:“云中丰饶,百年积累尽在城主府。”
孟黛眼前一亮。她觉得这个提议挺不错的,云中城的东西嘛,跟牢兰宫的东西没两样,当然是抢了更好。
两人传音入密一番交流,最终达成共识,夜探城主府。
交流毕,孔青随手一扬,满地槐香灰烬,望着西北方牢兰宫的方向,木无表情,昂首阔步回来屋中。
孟黛越想越觉得开心,伸手往盘子里去捞糖槐花,一摸摸了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
她糖呢?!
◆
“孔苍术,你离我的糖远一点。”孟黛坐在房梁上,抱着酒宴上顺来的一碟糖霜花生,语气幽幽。
孔青脸皮厚只当没听见,提醒道:“城主府阵法颇多,你小心些。”
这话倒不错,孟黛阵法水平稀烂,没孔青带着根本潜不进来。要是误触阵法,惊动了人,就只能硬闯出去了。
本来孟黛是打算抢一票就跑的,反正也没人能追得上。但打听到牢兰宫特使要来,打算听听牢兰宫的笑话,也就接受了孔青潜入的建议。
城主府今夜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仙果珍禽,应有尽有。孟黛觉得他们挺无聊的,说了半天也说不到正题上去,一边嚼花生一边跟孔青传音入密:“那个中年老白脸是谁呀,笑得跟个开屏公孔雀一样?”
“……”小姑娘比喻挺清奇。
孔青瞧了一眼坐在客位的中年男子:“云中城主,是牢兰宫主一手提拔起来的。”
孟黛觉得孔青的审美也很清奇,这种人也提拔:“那是他心腹咯?”
孔青摇头:“此人世故圆滑,明哲保身,一棵墙头草。”
“谁强,他就跟谁。”
“哦。”孔青的用人标准也很清奇啊。孟黛想了想又问:“你对云中城很了解呀?”
当然。整个元洲,孔青都比较了解。他笑了笑:“知己,知彼。”
想来天璇师侄之前潜伏云中城,花了番力气。孟黛思索之间,饮宴已然到了尾声,左右退散,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堂里,竟只剩下寥寥数人。
灯火次第熄灭,一缕毫光悄然自主位的明珠里亮起。
“小心。”
这一刻孟黛耳边传来低沉有力的密音、瑟瑟风声、以及法阵启动的轻微响声。
!!!
往哪边躲啊!这阵法怎么这么难!
孟黛犹豫了。
一双坚实的长臂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孟黛怔怔被带离原地,落入个温暖的怀抱。
孟黛下意识双臂一舒,搂紧孔青脖颈。
皎白的月光照进窗,风声、树影声、交谈声好像忽然间定格了,心跳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仿佛格外清晰。
青年带着她,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
游走。躲避。
七色的毫光宛如一枚琉璃罩子,将整个屋子倒扣住,流光溢彩,精巧绝伦。
两人将将凭虚立在跟前。
孟黛惊魂未定,匆匆抬起眼。流光照耀在青年俊朗的脸上,熠熠生辉,感受到她的注视,青年低头安抚一笑。
因为脸只能够着孔青胸口,鼻尖充斥着一股温暖的药香。
砰砰。
孟黛侧开眼,恨恨盯着下边几人,这群酒囊饭袋怎么一言不合就开防护大阵?
施了隐身术平复下急速的心跳。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就杀出去么?孟黛想。
下一刻。
“啪——”
她那碟糖霜花生砸地上,碎得稀啪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