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蜃幻境杀机四伏。
孔青与天争命,又与人争命。带去的亲信倒毙于脚下,尸骨成山,流血成河。
他踩在尸山血海之上,言笑自若,一路杀出,最终夺下镇压元蜃幻境的奇珍,一枚黑玉棋子——那是香甜的饵,是致命罂粟,乱人心神。
他志得意满之际,随之而来的,是暗地里的冷箭,是一场盛大的袭杀。
一场内外勾结的阴谋。
要将孔青至于死地。
孔青看清形势的时候,幕后黑手织就的细密的罗网已然缩紧,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困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可那又如何?以牢兰宫主的高傲——
死地则战!
鱼死网破耳!
于是森索苍黄剑轻吟响彻天地,牢兰宫主以天魔解体大法御剑,斩杀魔君一十六人,凶威赫赫,鬼神莫敌。
他堂皇劈开一条血淋淋生路,最终倒在天魔解体的反噬之下。
他四肢百骸,被千万道雾气缠绕,淡黑色形体的冤魂魔头发出嘶鸣,他们在哭,他们在笑!他们穿行着,吞噬着血肉阴神。
他们成了一个茧,孔青被困在最里头最阴暗的角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与世隔绝。
冤魂魔头喧闹着,狂欢着,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提剑搏杀。不管从什么方向杀,也不知道杀了多久,魑魅魍魉始终如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好像杀之不绝。
他挥舞剑器的动作仿佛愈加迟缓。
毕竟人力有穷。
他拼搏过,厮杀过,挣扎过,但黑暗渺无边际,总叫人看不见尽头。
叫人厌倦。
忽然,混沌里有个轻细的声音传过来。
“……你还好么?今天天气不错,你不要死啊,死了就瞧不见……”
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透过一层隔膜,传递到黑暗里,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孔青举目望去,满眼黑暗,茫茫不见人。刹那间,却好像有一股清泉般的力量注入进来,源源不绝,丝丝缕缕。
他于是循着声音的方向,竭尽全力汲取着那股新生之力……
这声音时断时续,有时被隔膜阻断,有时又很清晰。说话的是个女人,偶尔会说些鸡零狗碎,更多还是劝慰。
“你不要死啊……”
十洲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牢兰宫里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孔青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
临到鬼门关前一脚,忽然有个小姑娘真心实意拉着他,叫他不要死。
这片黑暗里,他好像能看见个白衣银铃的影子。
她笑起来很甜,语调也总是温柔的,常常会说:“……你要活下来呀,好好地活下来……”
孔青长笑,弹剑而起。
◆
阳光明媚,孟黛忧伤——天璇这一躺都快一个月了。
先前眼见人找到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不知道他打哪儿惹了一身的怨鬼魔头,没醒片刻又倒了。她把人捞回来,用药行功,把身体上的鬼魔处理了,元神里的就全靠他自己撑了。
她一边剪纸,一边唉声叹气:“天璇啊,你争点气,你要是熬不过来,我的金丹可全打水漂了。二十八颗呢……”
“咔——”不是剪子声,倒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
孟黛抬眼,槐枝上挂的茧子裂了豁口,小虫儿趴伏着,在春风中舒展开偌大羽翼。她走到窗前,那一抹震撼人心的亮橘色,蓦地撞入眼底。
“是破茧成蝶啊。”
一道喑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好一个破茧成蝶。”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听起来有些陌生,又隐约耳熟。
孟黛愣了愣神,回头见坐直起来的人影,一时笑逐颜开扑到床前:“你可算醒啦!”
因为实在喜不自禁,她手里剪子甚至还没丢下,剪刀尖还明晃晃对着孔青。
“怎么?你还准备补上一刀?”孔青调侃。
虽然叫小姑娘拿着普通剪刀,捅上一万刀也未必能叫他动容。
孟黛脸色一红,随手把剪刀丢了,剪的纸人歪七扭八揉进袖口,全当无事发生。扯开话题:“怎么样了,你体内那些魔头冤魂还留有多少——跟你元神牵扯太深的,我也不敢多杀,只能把奇经八脉里的清理了……”
少女絮絮叨叨,孔青听着她的话,补全着他失去意识那段时间的事。同时打量四周,屋子老旧,画漆斑驳。屋中陈设简陋,春日阳光灿烂,流瀑般倾泻床头,暖风熏然拂面,窗外槐叶沙沙。
小姑娘的说话声像是槐叶筛落的春风,温温柔柔。
这里有种宁静平和的味道。
在长达月余的杀戮后,一向敏感警惕的牢兰宫主,也不禁松懈下心神。
“想什么呢?”孟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没什么。那些鬼东西成不了气候了。”孔青轻描淡写。
“真的?我看看。”孟黛伸手去探他脉门。
突如起来的触碰,让孔青猛地锁住她的手腕,森冷凶戾的杀气扑面而来。
“你很怕我么?”孟黛挑眉看去。
孔青目光落在她身上,蓦地一笑松了手,重新披起了儒雅温文的画皮:“习惯了,对不住。”
这话说的,有点淒惨啊。天璇师侄以前也没这毛病,看来牢兰宫给他带来了很深的后遗症啊。
扣脉门探了探,伤还有,但完全可以接受了。孟黛又捞起他袖子。不得不说身体自愈能力很强,前些日子血肉几乎要被啃食见骨了,到处血肉模糊腐烂,全身就像个战场,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现在新生的肌肤白皙无瑕,倒是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看来他所说的不假,危险期差不多已经过去了。
孔青由着孟黛扣着脉门,瞧她指尖纤纤,莹白如雪,好像呵口气儿就能化了似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救的人?又为什么要救人?
“看来你情况好了很多。”孟黛下了结论。
孔青道:“我自来命硬。”
孟黛笑嘻嘻道:“你命是好呀,被牢兰宫追杀,不仅没死,生死之间还能成就元神呢。好久不见,一见真是惊喜。恭喜啦。说起来,我那二十八粒九转金丹,就当给你的贺礼了。”
嗯,虽然她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对,孔青也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经成就元神,更从来没有见过这姑娘,但对于这份送错的贺礼,他还是笑纳了。
“那就多谢盛情了。”
“对了,你的伤好像不止是牢兰宫的手笔?”孟黛托腮想了想,“还有……血海宗?”
孔青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眸中涌动起冰冷杀机。
孟黛觉得师侄是真的倒霉,先被牢兰宫揍,又遇上其他的魔门。血海宗一个南方魔门巨头,根本不在元洲地界上混,这都能让他遇上。
她同情地宽慰道:“现在好啦,没事了,咱们不用怕他们。”
孔青冷峻的眉峰微微上挑,眉目凌厉得像刀尖那点寒星儿,他道:“我不怕他们,他们将来却要怕我。”
孟黛万没想到,儒雅随和的天璇师侄还能有如此杀伐气。
“有志气。”她拍了拍孔青肩头,以示鼓励。孔青瞧她熟稔的动作,若有所思。
”对了,我派出去的纸人听说,最近牢兰宫闹出了乱子,闹出了什么叛逆,现在正肃清乱党呢。”孟黛幸灾乐祸,看牢兰宫孔青倒霉,她就很快乐。
“是么?莫非是那位永夜魔君作乱?”
“对、对对。”
孔青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永夜魔君何许人也,他嫡系心腹,同门手足。他刚一出事,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排挤打压。
孟黛觉得是谁都无所谓,能搞事就行。她喜嘻嘻道:“趁着这机会,咱们先找牢兰宫晦气去。”
谁敢在牢兰宫主面前说,要寻牢兰宫的晦气呢?
孔青觉得有趣,嘴上道:“不急。牢兰宫、血海宗……一个也逃不了。”
“好呀,等你养好伤吧。”
说话的少女眼睛很亮,柔和的春水绿,泛着粼粼波光,关切之情横溢在眼波中。
不惜金丹、好久不见、被牢兰宫追杀、关切备至,线索像珠子一样被一一串起。
原来如此。
孔青想,这小姑娘人不错,但眼神肯定不大好——竟连认错人了都不知道。
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