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浪潮

第三十章

不得不说季桑的身体实在健壮,冬日落水,竟然一点儿病都没有。

虽然口头说是照顾着季桑,其实自他住到梧桐院的隔壁后,姜秋叶便很少去看他,只是让明月每日将梧桐院做好的药膳分一些过去。

而自从那日之后,季辞似乎便没有回过王府,管家也从不催促姜秋叶搬离,该吃吃该喝喝用心地伺候着。

既然如此,姜秋叶便选择性遗忘搬离王府之事。

两日后,她连骗带哄将季桑送离王府。

午时过后,她带着槿红去了一趟京杉书院,却没想到书院的士子们竟然占满了街道。不知那定北将军当初平徊一役的消息是如何被人传至大街小巷,骤然间引起了众怒。

这群书生是最易被煽动之人,各个手持笔杆子,义愤填膺地写下一段段谏言,为鸣不平。

姜秋叶站在人群后方,看着中间唾沫横飞之人竟然是张仪。

“想当初定北将军为我大晋死战二十八日,无一人存活,却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若无将军当日为平徊死守,我等如今便已为那骊国刀俎下的鱼肉!定北将军冤魂不散,我等读书人便无一日不为其奋战!”

他突然指着天,大喊道:“我出生边境,当日我家乡城破,我祖父被骊人斩杀!我姊妹被骊人□□!我几个月的侄子竟被炖为热汤!定北将军驱走骊人,若非将军死战,我等就是那被斩杀的一具骨骸!”

“是!我等不服!”

“还我将军之名!”

众人听闻后开始怒吼,拍掌,跺脚,引来无数行路之人围观。

“还我将军之名!”

张仪摸了摸脖子,继续昂着头颅道:“谏议大夫陈正,令众二十三臣子向天子谏言,重查平徊战役,还定北将军真相,却未曾想竟纷纷下入狱中。英雄者陈正,不过两日便病死狱中。我等未来皆入仕,陈正是我等之先锋,我不服!”

“不服!”

“不服!”

“不服!”

众人大声声援张仪。

“为陈正正名!”张仪举拳大吼。

“为陈正正名!”众人皆附议,声音雷霆般劈开,振聋发聩,吼到每个人心中。

张仪从旁搬过一张桌子,爬上桌子后立住,鹰眼横扫四周,道:“我等读书人,皆是大晋口舌,我等步陈正后世之路,为定北将军发声,为平徊千余烈士发声,为谏议大夫陈正发声,为二十三名下狱忠臣发声。大晋需要良将,此番乃寒天下臣民之心!若我等都不发声,他们死去之人冤魂永远不散!”

“我等不服!”

“不服!”

“不服!”

“不服!”

下方各个书生皆被其一番发言所感染。

都是一群想要读书入仕之人,想要做上谏天子,为黎民百姓谏言之人。各个年轻热血,不免被其激愤。

书生们格外激动,突然有人开口大骂道:“今天子无德,坑害那忠臣良将,不愿复定北之名!我等不服!”

“住口!”

正在这时,一群甲卫冲入人群,将看客挤开,张仪等人立刻被捕,双手压至身后。

“为何绑我们?上天不见将军之冤,我等读书人为将军发声,有何错?”

“污蔑当今圣上,蔑视天家威严,乃死罪!”其中一个校尉从腰间抽出佩刀,直指天穹大吼道。

很快,被抓捕的书生被甲卫们用绳子捆绑住,似拴狗一般牵成一串,了无尊严。

此行为更是引得人群激愤,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只狗。

校尉走向甲卫后方拱手行礼,道:“王爷,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人群边缘的姜秋叶这才见到原来季辞也在,似乎是带着甲卫前来捉人。

季辞面色冷淡,只是微微蹙眉,道:“带去刑部。”

那校尉听闻后一愣,迟疑着道:“刑部?这群人污蔑圣上,煽动人群,不应下诏狱吗?若是圣上,或许会如此。”

季辞并不理会校尉之言,只是重复道:“带去刑部。”

校尉见状不敢再多嘴,只是沉默一番,看着季辞那锐利而来的视线,拱手再次行礼,转身命令道:“将这群人押入刑部。”

“是。”

被绑起来的书生被甲卫用力一拉,推搡着离去,有的人帽子掉了,有的人衣服凌乱,面色无不惊恐。

书生在路过姜秋叶时,张仪的眼神与姜秋叶瞬间对视碰上,很快便挪开。

只是在完全离去前,最后大吼一声道:“我等读书人为冤屈发声!不服!”

后方的甲卫见状用刀柄狠狠一击张仪后背,他踉跄一番,差点摔倒,面色痛苦难耐。四周人见状更是压着嗓子怒骂这群士兵为皇家狗。

书生离去后,季辞拉过一旁的马翻身而上,也疾驰而去,似乎并未注意到埋在人群中的姜秋叶。

一番声势浩大的抗议结束之后,人群也逐渐散开,书院外翻倒的桌椅,地上散落的纸屑与笔杆,无不诉说着刚才书生们的愤怒。

而姜秋叶眼神一黯,她刚才与张仪一番对视后,便知晓了,这是有人送出的情报。

陈正之事才发生多久,这死在狱中,外人如何得知。

而飞燕阁获取信息后,利用此番事件,可煽动群众,激起民愤与对大晋皇帝的不满。

看张仪刚才的那张嘴便知晓,此人真是厉害。

……

接连四日后,季辞终于回到了祁王府,彼时已是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姜秋叶听到动静后,立刻拿上药膳食盒去了主院,这一次她长了记性,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通报管家。

可管家却说,季辞不在主院之中。

好不容易人终于回来,大晚上的却又不知去了何处,她只能带着食盒到处在府中转悠。

搜寻了好一番,她终于在王府角落一处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上看见一个人影。

季辞静静地坐在一块巨石上,看着远处的围墙,不知在思索什么。

夜间露众,草地上形成了不少霜,踩上去后,姜秋叶的鞋履逐渐被沾上了水。

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季辞转头一看,有些许意外小寡妇竟然找来了这里。

看到他转过来后,姜秋叶才发现季辞披着大氅的下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寝衣,没有系带,披散开露出一块有些苍白的皮肤。

头发不似平日里那般梳得整齐带冠,而是只挑出一些,绑了一根发带,带着一股少年之感。

他手上拿着杯,似乎喝了酒,眼神带着微微的迷离,脸颊稍许红晕。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走吗?”

姜秋叶愣得一歪,面色些许尴尬,低喃道:“我那不是气话么?”

她拉了拉衣摆,走上前,见季辞没有让她离开,便直接坐在了他的身旁。看着石台上的清酒,直接伸手将其拿走,又抽走他手中的酒杯。

“王爷定然还未用膳,空腹喝酒伤身。”

说罢,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做好的面条,递给季辞,轻声道:“上次我不是说过我的秘籍食谱吗?这便是那甲鱼面,在面中掺上甲鱼肉,配上甲鱼汤,我还放了许多进补身体之物在其中。王爷尝尝?”

季辞喝过酒后反应有些微迟,他低眸看着汤底清澈的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小寡妇白嫩的手抬着碗,显得比这面更为美味。

他沉默许久后才伸手接过,依旧优雅地将一整碗面下肚,连汤与配菜都不剩下。

腹中原本的疼痛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与餍足,让他不自觉地轻轻叹出一口气。

姜秋叶拿回手中的空碗,又拿出一条绢丝白帕子,倾身亲自为季辞擦嘴。

季辞盯着眼前的姜秋叶,金色步摇在月光下微微晃动,泛着细碎的光芒,她耳廓后面的那颗红痣在月色下尤为鲜艳。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嘴角被轻轻滑过,似乎留下一丝余热,喉结滚动了一番。

姜秋叶退开后,他心中无由地产生一丝失落。

“王爷,今日心情不好?”

“嗯。”他没有否认,语气难得的温柔。

“王爷,可否与我讲讲?我一区区小女子,虽然无法帮助王爷解决何困难,可却能当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有些东西,说出来后心情便好了。”

“......那日你不也在吗?”

“那日?”

“嗯,京杉书院。”

那日季辞没有给她留下一个眼神便离开了,她还以为自己并未被注意到。

姜秋叶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看回季辞的目光之中,柔柔道:“那让我猜一猜,若我说的不好,王爷可不许生气。”

“嗯。”季辞颔首。

“王爷想要为定北将军正名,可是那平徊战役实在复杂,圣上一直压制重审之事,实则为......害怕。”

“......害怕?”季辞听闻此词后忍不住微微一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皇帝。

“若我没猜错,当初平徊,里面不仅仅有张凉的手笔,亦有圣上的手笔。”姜秋叶说出这话时小心地看了看他。

季辞眼神一冷,却依旧沉默不语。

见他似乎并不阻止,也不说道自己,姜秋叶继续道:“陛下害怕当初的战事重审,便会拉出自己所做之事,有损皇家名誉,是吗?”

“而王爷,不仅想要为定北将军正名,也想保下那二十三名谏臣,还有那一群书生。可如此一来,便与圣上相违背了,是吗?”

“你为何会认为,我想保下那群书生?煽动民众,污蔑挑衅皇室,本就是死罪。”季辞终于发声问道。

姜秋叶抿了抿唇,轻言浅笑道:“因为简兮哥哥......太良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