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姜秋叶记得那一年也是刚过立冬,她六岁,手捧糖盒,麻衣单薄,头发上自己挽的发髻松松垮垮。
盒中是她亲手熬制的龙须糖。
那日,她卖完了一整盒糖,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家中。却未曾想,便是那一日,她与妹妹被赌鬼父亲卖给了人牙子。
那一年的冬日,北部淮山,虽未下雪,却比之其他地更加寒冷,她看着自己手上的冻疮,牵着妹妹的手,木屋门前是父亲,咧着嘴,数着钱。
她不知被卖了多少钱,可看父亲的模样便知,够他再去赌三日。
不知是否是因为风寒发热的缘故,她在冰冷的初冬寒风中却是感到比以往更加寒冷,忽然很想得到一个拥抱。
一个有肢体接触的拥抱。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便与妹妹被人牙子拖着离开了那个小屋,之后再也没等到她想要的那个拥抱。
飞燕阁的训练很辛苦,她受过抗药训练,无论多强的药性,都能使自己保持神智清晰。
姜秋叶明白,那个催情香,并不足够让她失去意识。
可浑身发热的她忽然间便想到了那个冬天,她所期待的,却一直没有等到的拥抱。
在直房的角落中,她也只是在慢慢等待外面人的离去,可是后来隐隐约约听到季辞的声音,她忽然想变得真实一次。
所以她放任自己的理智被侵蚀,朝着那个她一直所等待的拥抱扑了上去。
遭到厌恶也好,因祸得福也罢。
她只是想,真实一次。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些许神智,酝酿一番,泪水逐渐涌出。
季辞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措,他疑惑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而是慢慢低头看着这张小脸上的金豆子滑落。
她发钗掉落在地上,一袭乌黑柔顺的发吹落,有几缕落在他的手腕处,无论是发丝所落之处,还是身体所触碰之处,都是异样。
“你......你先起来,我已让天去去喊了太医。实在不行,我去叫个宫女进来。”
季辞面上再掩饰,心中却忙慌得连自称都变成了我。
姜秋叶哭着开口,声音微弱而柔软,道:“王爷,求求王爷莫要让他人知晓。我因张家惨案早已名声丧尽,若叫人知晓,看了我这副模样,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季辞叹息,几番天人交战之后,伸出手,将姜秋叶横抱怀中,起身走向床榻,再将其轻轻放下。
可是姜秋叶却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不愿松开,感受着自己皮肤下的人儿温度越来越高。
他低头细看,见她眼神似乎越发迷离起来,不断往自己身上蹭去。
季辞抓住脖颈上的双手试图掰开,却没想到对方用尽了全力,就是不撒手。
弓着腰的季辞站立得实在不舒服,最后让步,坐了下来,任由少女放肆地缩在自己怀中。
“简兮哥哥......好热。”
姜秋叶脸颊通红地蠕动,惹得季辞不得不用手压住她的腰,“莫要再动了,待会儿太医来了,自然便好。”
季辞转头不停地往直房外望去,心中有些焦急。
天去此人办事真是越来越拖沓。
而怀中的人却越来越不老实。
他正将头转回来的时候,却没想到唇上传来一阵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姜秋叶似乎失去了理智一般,直接将唇贴了上来,可却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只是贴着,然后开始一通瞎啃。
季辞再一次体会到了那股比无措更加难以言明的无措。
甚至有些心惊,原来这世上的美食,除了小寡妇做的药膳,还有小寡妇的唇。
难怪古人总将食与色挂钩。
或许他此刻应该默读一番《道德经》,可是内容却在脑中空空荡荡。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无意识的人,原本放在她腰上的手迅速挪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又挪动到榻上,最后又悄悄回到她的腰上。
他惊异于这道美食的可口,开始试图张开嘴吮咬,可是他自己却也是毫无经验,无意间磕破了姜秋叶的皮,一股淡淡血腥漂入口腔,引她一声痛呼后退了回去。
几番沉重的呼吸,怀中的人儿没了动静,原本桎梏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也逐渐收了起来。季辞深呼吸着将她轻轻放下,头放置于枕上。
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僵硬地盯着似乎睡着的少女。
立冬之后,天气凉得越发凌烈,可此刻直房内,充斥着燥热之感。
小寡妇闭上了那双桃花眼后,她似乎只剩下了纯,乖巧而小巧的鹅蛋脸,脸上满是泪痕,没有笑容时酒窝便消失无踪。
脸颊粉嫩,透着稚气。
小寡妇只有十七而已。
最后视线又挪到了她那被吮得红肿的唇上。
着魔了一般,季辞抬起食指,轻轻压了上去,指间抵住了她的皓齿。
太软太嫩。
她和龙须糖,哪个更甜一些?
……或许是她。
“王爷,太医令来了。”天去急切的声音从直房门口响起。
季辞立刻收回了手,一脸淡漠地站了起来,摸了摸鼻子。
他看向太医令道:“她刚中了催情香,这会儿不知道为何睡着了。”
太医令看了看躺着的姜秋叶,又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季辞。
上前为其切脉,后道:“回王爷,此香虽是让人神志不清,却无大碍,能自解,只需一个时辰便可。老臣可为姑娘施针,让其在这一个时辰中深睡,等醒来后便自好。”
季辞听闻后点了点头,只道一个请字。
送走太医令后,季辞便也不敢再留在直房内,便走出了房门。
一阵冷风袭来,吹散了环绕在身旁的香气与热气。
一边思索着他难以理解的情绪,一边等待着姜秋叶醒来。
忽而心中产生一抹后怕,若非这小寡妇还算得上精明,可不就中了那霍恒的计。
她定然会哭,会难过。
几番思索后,他更加判定了,霍恒此人,真是该死。
不到一个时辰,姜秋叶便慢慢转醒了。
一声柔弱的声音从直房中传来:“王爷。”
季辞立刻转身,打开门走了进去,他面色略有尴尬。不确定姜秋叶是否记得刚才无意识时的举动。
而此刻的姜秋叶,其实从自己被季辞抱上床榻之后,就真的什么也不记得。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意识如此轻易被打破。
或许是因那个等了许久的拥抱,让她真的放肆了一回,任由欲望占据上风。
她抬眸看向依旧冷漠的季辞,看不出此人有何变化,或许她便真的只是昏睡过去了吧。
能够忽略嘴唇上的疼痛,有这样一种想法,全都得益于对季辞此人的了解。
他面上冷淡,内里温柔,身体被病痛折磨,却心怀大义与正直。
与她是完全相反的一种人。
“今日多谢王爷找到我,否则我都不知要熬多久,又是否会被他人所发现。”
“无碍,没事儿了就出宫吧,你的婢女早已离宫,应是回了归鸿堂。”
“槿红?她怎的也不等我先走了呢?”她挠了挠头,用金簪将散落的头发重新简单地挽了一个髻。
“总之,今日多谢王爷。”
季辞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起身的姜秋叶,轻咳一声,道:“今日顺路,本王送你。”
姜秋叶受宠若惊答应。
不知怎的,今日的季辞,格外温柔好说话。
她起身稍微一缓,便立刻跟上季辞的身影。
天色渐暗,两人一前一后行进着。
她看着前方头戴玉冠的高大身影,微微一笑。虽她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今日确是因祸得福,拉近了与季辞的关系。
她两三步跑上前,与季辞并道而行。
季辞侧头一看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对方则回了他一个单纯又甜美的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再次浮现。
他重新转回头看着前方的路,连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姜秋叶心里打趣,便直接开了口:“王爷,你今日怎会来这边?”
季辞面色不变,道:“本王今日受陛下召见,离宫前,皇后一行人吵吵闹闹,便被吸引了过去。”
姜秋叶心中有些许震惊,如此爱省略的祁王季辞,竟然解释得如此周全,着实不易啊。
见她没有说话,季辞有些心虚开口道:“怎么?你还不信本王?”
“信,我当然信。王爷说的话怎会不信,这可是从来不会说谎的祁王殿下呢!”
季辞抿了抿唇,脸色带着愉悦,道:“是吗?那你是不是会说谎?”
姜秋叶即刻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我也从来不会说谎。很早以前槿红便说我,若是说谎,一下便能看出来了。”
她脸不红,心不跳,笑得单纯而天真,纯美而带着邪。
姜秋叶继续问道:“今日,王爷守了我一个时辰吗?”
季辞突然有些神色尴尬,转了转头,不知从何回答,最后道:“本王只是正好闲来无事,天去便也是有要事汇报与我,一个时辰也不长。”
“谢谢王爷。”
“什么?”
“我说,谢谢王爷。”姜秋叶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哪儿有人把谢字一直挂嘴上的。”季辞闷笑一声。
忽然想起直房中,小寡妇突然喊他的那声“简兮哥哥”,不绝于耳。
让他有些怀念。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姜秋叶颤抖了一番,抱住自己的胳膊。
见状,季辞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脱了下来,递到姜秋叶面前,却一句话不说。
姜秋叶也不客气,接过大氅披上,忽然被衣服里的温度温热了冰凉的身体,就像那个拥抱一样。
她神色暗了暗,可惜,季辞是她的敌人,是她的任务对象。
她只高兴于又让任务对象更加信任于她。
别无其他。
……
待姜秋叶回到了归鸿堂,转了一圈仍未发现槿红的身影。
“奇怪了,这人去哪儿了?”
正思索着,身体中骤然又再一次涌出了一股热量,却与之前不同,伴随着百蚁噬骨般的疼痛席卷全身,眼前突然发黑后又清明。
她踉跄了几步,扶住椅子才没有因此摔倒,阖了阖双眼,嘴角一勾。
原来如此。
难怪槿红从下午便消失无踪,难怪向来抗药的她竟会中了那催情香,难怪她近日便总是提不起精神。
原来,一月已过,毒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