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庆和元年十月,秋风里已经裹夹着萧索的寒意,加上连绵不绝的秋雨,冷的叫人打哆嗦。

翠屏见姜瑜脸色发白,心疼询问道,“夫人,是不是要让王管事尽早准备银霜炭。”有了银霜炭就可以备着暖炉了,倒也不用让姜瑜这般受寒。

银霜炭珍贵,加上周王府比不得从前,自然要提前调度预备。

姜瑜穿着一件半旧的湖绿色柿蒂纹窄袖小袄,外面罩着一件枣红色绣着云纹的章绒莲蓬衣,身量苗条,行走之间显出窈窕身姿来。

走到了东院,种着一株合抱粗的梧桐树,下午的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木映射进来,光影斑驳,显得有些暗淡,但是姜瑜的肤色欺霜赛雪一般的白,容颜清丽,在这暗淡的背景中如同宝珠一般夺目。

就算是翠屏从小陪着姜瑜,依然是被姜瑜的美貌震慑住了,只是想到周王世子林泊之的对姜瑜的冷落来,一时觉得心中生出几分不忿来。

姜瑜却道,“今年不用准备了。”

到了门口,小丫鬟撩开了帘子,到了屋里,自然是暖和了许多,翠屏喊了人进来伺候姜瑜漱洗,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净手,又端了热茶来,喝了几口去了寒气,这才问道,“夫人,今年怎么就不用准备了?”

“刚得了信儿,陛下要传召世子爷入京,那圣旨晚上就会送到府上。”

任是翠屏沉稳,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差一点就把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她慌忙稳住心神,几乎是惊喜的问道,“这是……”

新帝登基,国之根本自然是子嗣问题,但是新帝身子羸弱,无法孕育子嗣,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如此自然是要从皇族中寻个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因为王贵妃的霍乱事件,皇室人脉凋零,如今能入眼的也就是她的夫君周王世子林泊之。

姜瑜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欢愉,她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窗下放着一缸锦鲤,或许是因为下雨,锦鲤吸不到氧气,憋闷的厉害,拼命的朝着水面吐着泡泡,想要吸取一点点的空气。

有时候姜瑜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条锦鲤。

“世子爷可以回京了,那嘉兰郡主也该是还俗了吧。”

翠屏听到嘉兰郡主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想当年原本周王还在世的时候,林泊之自然没有被赶到临安这个乡下地方度日,做为先帝最得意的孙辈,又是文武兼备,在京中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物,由着祖母许皇后做媒定了宁阳侯的长女嘉兰郡主为妻。

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早就暗生情愫,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永丰十三年,发生了王贵妃霍乱后宫的事件,那是一段叫人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悸的黯然岁月。

先帝忽然迷恋上新秀女,不过几日就晋封为贵妃,这位王贵妃也是个人物,先是迷惑先帝罢免了发妻许皇后,随后毒杀了太子等几位皇子,几乎要屠尽皇室血脉,逼迫忠良,当时奸邪当道,民不聊生,新帝秦王是因为身子羸弱在江南养病这才躲过一劫。

而林泊之的父亲周王也及时带着家眷从京中躲回封地临安来,却也因为这场变故大受打击,怕是王贵妃一党不肯放过他,胆战心惊半年有余,就撑不住病故了。

京中因为王贵妃的原因,人人自危,林泊之的婚事也被拖着,嘉兰郡主在京郊城南的白佛山出了家,隐晦的表明了非林泊之不嫁的决心。

王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兄皆是在京中担任要职,林泊之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但是毕竟年纪到了,也不能不娶妻。

姜瑜的父亲是临安城下面,舞阳县的七品县丞,要是平日里,周王世子这等尊贵的身份自然是轮不到她,但是这会儿想要对于想要低调行事的林泊之而言,却是最为恰当。

三年前,姜瑜被周王妃做主嫁给了林泊之。

好在终于拨云见日,先帝最终也没糊涂到底,弥留之际倒也清醒了几分,去年王贵妃一党被素清,拖到今年初先帝驾崩,之后由着林泊之的伯父秦王登基。

“收拾下东西吧。”

姜瑜收回了目光,再也不肯去看窗外的锦鲤,目光有了几分决断。

翠屏说道,“正该是要好好准备才是,夫人,这进京要带些什么?对了,还要去通知老爷夫人。”

姜瑜却道,“不,是世子爷一个人入京。”

翠屏直接就愣住了。

***

离京已经五年了,周王世子林泊之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沉稳的模样,但毕竟离开了京城,心中烦闷,他时常会带着随从去莫阳山去狩猎。

林泊之文武兼备,特别是箭术精湛,曾经在京中因为百步穿杨被先帝亲口夸赞为如同后羿在世,御赐了一套弓箭。

临安地处江南,多雨,且潮湿寒冷,这会儿林泊之带着随从在一处亭子里躲雨。

陪着林泊之一同来狩猎的还有临安侯的次子夏云洲,他比林泊之小了三岁,一直视林泊之为兄长一般,十分的敬重他,因着林泊之在同辈中排行第七,所以直接喊他七哥。

夏云洲性子颇为活泼,比起越发沉默寡言的林泊之越发显得有些话痨。

“七哥,今日倒是痛快,猎了好几只兔子,回去让嫂子做个烤兔肉来出,热了两壶酒,赏月吃酒,倒也是一桩美事。”夏云洲靠在石椅上,却因为一阵寒风吹来打了一个哆嗦,随即又嘀咕了一句,“就是太冷了,这天气该是躺在火炕上才是舒服。”

“七哥,你和我穿的一般,怎么就不冷?”

夏云洲去摸林泊之的衣裳,随后被他推开,不过倒也叫他发现了原因,忍不住说道,“原来里面穿着羊绒的背心,也怪不得不怕冷,还是嫂子知道心疼人。”

姜瑜一向贤惠,林泊之倒也没有把夏云洲的话听进去,只觉得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泊之身材颀长,生的英挺俊朗,穿着一件石青色的菖蒲纹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镶边的孔雀羽披风。

他眉眼淡漠,神色冷清,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使旁人认不得他,倒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尊贵来。

“云弟,这恐怕是我陪你在临安的最后一次狩猎了。”

夏云洲愣住,想起之前父亲对他说的话来,新帝登基,膝下空虚,早晚会把林泊之接回京城去,叫他不要总是没大没小,对林泊之恭敬一些。

“是要回京了吗?”

夏云洲见林泊之点头,突然间就红了眼圈,跳起来抱住他的胳膊哽咽道,“七哥,你走了以后谁带我出来打猎?我爹肯定不让,说我玩物丧志,我肯定会想你的!”

“放开!”

林泊之看着夏云洲无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淡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几分波动。

雨渐渐停了下来,林泊之和夏云洲下了山,在临安城分开,夏云洲显得有些不舍,但是也难掩兴奋,挤眉弄眼的说道,“入了京就可以见到嘉兰郡主了吧。”

林泊之神色淡淡的,倒也看不出情绪来,语气却带着几分惦念,道,“以后来日方长,你也要争气才是,七哥在京中等你。”

夏云洲是次子,自然无法继承家业,临安侯就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但是显然夏云洲并不是这块料,果然听了这话,苦着脸说道,“七哥,我总觉得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不过,等着传来你和嘉兰郡主的喜讯,我一定会去喝一杯喜酒。”

夏云洲小时候在京中的姑祖母宁国公主的身旁长大,而宁国公主则是嘉兰郡主的姨祖母,真要算起来,嘉兰郡主还要还要喊一声夏云洲为表哥,自然也是熟悉。

林泊之倒也没有否认,嘉兰郡主为了他出家为尼,情深义厚,自然是要接回身边才是,只微微的点头,算是应答了。

周王府原本十分的气派,但是这几年因为王贵妃发难,宗人府不敢发放俸银禄米,过的十分的艰难,缺少修缮,外面的墙皮早就斑斓脱落,只在屋檐下挂着几只红色的灯笼。

但是林泊之却意外的觉得安心,有种倦鸟归巢的心情。

只是等着到了门口却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皱眉,犹记得两个人婚后,姜瑜可是一次都没有忘记过来迎他。

进了内院,就看到姜瑜陪着一个穿着墨绿色秀金褙子的妇人和穿着藏青色四喜如意纹小袄的男童说话,那妇人看到他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起身说道,“我儿,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王爷要是在天有灵,不知道多高兴。”

林泊之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弯腰跪了下来,说道,“娘,儿子不孝,让您受委屈了。”

周王病故之后,周王妃就发现有了身孕,她一时又惊又喜,既是怕王贵妃的手段,又是担心自己这年纪不好生产,整日垂泪,林泊之瞧着不是办法,就暗地里把王妃送到了密阳县的亲眷家中安顿了下来,这几年只说王妃身子弱养病去了,倒也没有旁人知道王爷还有个遗腹子。

周王妃一直抱着林泊之抽泣,倒像是要把几年来的委屈哭尽,林泊之微微皱眉,显然是担心王妃的身体。

姜瑜笑着说道,“娘,如今正是好时候,该高兴才是,您前几日风寒才好,可是要小心身子骨才是,外面冷,咱们屋里说。”

周王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瞧我,一高兴就有些糊涂了。”这才被林泊之和姜瑜一左一右的搀扶了起来。

林泊之的弟弟林纪站在一旁,颇有些踌躇,长年的分离生活让他对着哥哥有些陌生疏离,显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姜瑜弯腰牵住了他的小手,温柔的询问道,“我给二爷准备了一攒盒的各色糖糕,二爷要不要进去瞧一眼?”

林纪说道,“我不喜欢吃糖糕。”但是目光里却是有了几分期盼,显得一双乌黑如墨的眸子如星辰一般闪耀。

姜瑜看着忍不住笑,林纪生的好,唇红齿白的,非常漂亮,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林泊之目光渐暖,赞许的看了眼姜瑜,这要是往日,她少不得笑的眉眼弯弯的,今日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泊之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写个古早的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