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进入深冬的时候,楚孟乔收到了一笔汇款,金额刚好是她下学期的学费,六千元整,她去邮局把钱取出来,又存进自己的银行卡里,其实那张卡里已经有了一千多块,眼下她的安全感多了一些,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陆修文打一个道谢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下,她很快就挂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后来电话回过来,她接通,又故意不讲话,等那边“喂”了一声她才讲,“不好意思打错了。”

楚孟乔再一次挂掉电话,然后在心里念数字,123456789,念到一百多的时候电话果然响起来,她等了一会儿才去接,“喂,做什么?”

电话那边的声音显然在生气,“玩我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楚孟乔彷佛回到了过去,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坐在头顶吊着老掉牙的破电扇的教室里,后面是白衣少年,剪着短短的头发,从她手里抢一张试卷,鄙视她考得好或者嘲笑她考得不好,根本不是眼下这个阴郁男人,时间实在是太过残忍的东西,不过虚虚才两三年光阴,竟能物是人非到这般地步。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响起来,“说话。”

“谢谢你的六千块,以后我会还给你。”

那边的怒气连同着声音一块儿消失,楚孟乔对着空气念早就想好的台词,“说起来我已经吃了两天的白面包,你想不想请我吃一顿好一点的。”

楚孟乔继续念台词,“如果你很想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的。”

电话那头是深深的沉默,一如外面的寒冷,就在楚孟乔以为陆修文会挂掉电话的时候,那人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又哑又无奈,“孟乔,”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他喊过她乔乔,在情最浓的时候,在那片油菜花地里,“你……”没有下一句,电话那头的声音犹豫又隐忍,“你想吃什么?”突然又很轻快。

楚孟乔想了想,她每天都在吃食堂,对外面的世界其实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实话实说。

“行,二十分钟之后,我在学校后门等你。”

楚孟乔换掉外套,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在宿舍入口处的水泥墙壁里。她打开行李箱的盖子,里面有一件毛衣,是她自己织的,高中时候的两件外套,她挑出其中一件,穿在身上,整了整衣领,就走出去,她挑了小路,清北很大,其实她需要买一辆自行车,可她有她的想法,她沿着小路一直走,有时候会走错,她就调头重新走,反正她有得是时间,二十分钟,足够她一边走一边想很多事情了。

陆修文带她去了一家日料店,那是她第一次吃三文鱼,或许是因为从小吃惯了外婆腌的咸鱼露,所以她觉得好吃,吃得津津有味,吃光了一整盘,陆修文托着脸颊看着她,偶尔笑一笑,很浅的笑,直到她说起精神病院的日子。

“每天早上都要吃药,一大把,护工会监督我吃下去,如果我吃不完,那就不能吃中饭,偶尔还会挨打,打耳光那种,耳朵会嗡嗡响的那种。”

“护工很聪明,她们会杀回马枪,有一次我把那把药藏在腮帮子里,像松鼠藏花生一样,然后等她们走了再吐出来,你猜怎么着,我才刚刚吐出来,护工就回来了,所以后来我吃完药还得张开嘴给她们检查,嘴巴要张得很大很大,能看见小舌头的那种大。”

“隔壁房间的大爷,一直被绑在床上不能动,后来他后背生了红疹子,很痛苦,晚上一直叫,吵得我睡不着觉,我就起来看窗外的景色,二院的景色是真的不错,或许这也是专业医院的一部分,我记得我窗外是一棵枇杷树,我住在二楼,夏天的时候能伸手够到枇杷,不过很酸,一点儿都不好吃,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打开窗户看那些树,枇杷树,樱桃树,很不像样子的梧桐树,还有槐树和银杏树,银杏树在秋天的时候会结果,掉一地的白色小果子,味道不好,但是样子很可爱。”

楚孟乔还想说些什么,陆修文已经扑过来,他用手掌捂住她的嘴,他的手掌跟记忆里的一样,大,而温暖,他另外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微微靠在怀里,楚孟乔没有动,任由他掌控自己,他们依偎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后来服务员来敲门,又上了一盘三文鱼,几只北极甜虾,楚孟乔对着陆修文撒娇,这要花掉你多少钱,陆修文坐回自己的位置,又变回那个冷漠的样子,楚孟乔几乎想离开了,到底还是忍下来,他们吃完桌上的食物,又吃了一份鳗鱼饭,鳗鱼饭的味道很好,是南方人喜欢的酸甜味道,楚孟乔食指大动,早就不是那个有一点点心事就食欲全无的女孩了,她吃光了那份饭,惹得陆修文盯着她看,他终是叹气,“楚孟乔,你现在真是没心没肺。”他叫她全名。

从日料店封闭的小包间里走出来,原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雪,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样子,他们步行去取车,在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

车子停得很远,中途他们经过一家便利店,是台湾的牌子,两个数字垒在一起,他们进去买了一些饮料还有糖果,她一直都爱吃甜食,巧克力或者酒心巧克力,软糖或者很甜的太妃糖,他在货架上挑选,然后拿去柜台结账,楚孟乔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他,原来记忆都还在,只是物是人非了而已。

他们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雪小了一些,他们又去了一家百货商店,他给她买了一条白色的竖条纹的围巾,还有同样颜色的帽子和手套,之后他们上了二楼,他给她买了一件外套,很长一串英文字母的牌子,她不认识,陆修文问她是否还需要一些别的,她说没有了,其实外套和围巾也不需要的,只是她懒得说出口。

提着两个大袋子,陆修文把楚孟乔送回了学校,还是那个后门,还是一样的下雪天,和坏掉了的路灯,路灯的光晕下,可以看得到雪花在乱飞,因为小了,便不太干净,没有蓬松的大雪花那样的纯粹感,楚孟乔往前走,听到陆修文在身后开门下车,她不自觉地回头,听到打火机的咔嚓声,那个眼神又回来了,他们刚刚重逢时候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的主人说:“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楚孟乔笑着说好,没有半分迟疑,再转过身来,她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不开心,其实都没有的,笑容还是在脸上,雪子胡乱拍上来,留下一点点水迹,这有什么,楚孟乔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