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张媛媛一个人坐在陆修文的办公室里,很小的一间办公室,甚至没有套间,两个对立而放的破旧办公桌,是她去二手批发市场淘来的,桌上一台笨重的大屁股白色电脑,正显示着一局失败的扫雷游戏,她把抽屉里的东西翻出来,看完又塞回去,其实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她觉得她应该离开这里,可惜她办不到,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放回了包里。

办公室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她微微推开一条缝隙,窗外凌冽的冬天的寒风立即吹了进来,她缩缩脖子,没有将窗户关上,很快有细细碎碎的雪子飘进来,她用手接了一点,放在唇边试了试味道,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她自嘲地笑笑,前些天在学校里看见楚孟乔的时候,她的心脏就被重击了一下,其实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楚孟乔完全不记得了,她羡慕她的不记得,羡慕她的洒脱,羡慕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来这里重新让她遇见她。

她们曾经在一个小学里念过书,只是在不同的班级,那时候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样百废待兴的年代里,苍白到几乎没有颜色的校园,她却被从小培养了手风琴,学校每次有活动,她都被推出来拉手风琴,她戴着祖父母送的珠串,头歪在一边,两只手开开合合,许许多多音符就从她手里流淌出来,那时候她骄傲的像只孔雀,更不要说后来父亲给学校捐助了一个沙坑,学校老师更加将她捧在手心里,她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直到她看到隔壁班的楚孟乔,这才明白过来,她还差一样,那就是美貌。

其实她长得不差,可是每次看到楚孟乔,她都会觉得自卑,楚孟乔是典型的江南女孩儿,她不是,后来她用了一些手腕,比如在教导主任那里说楚孟乔的坏话,让她拿掉了中队长的职务,再比如,将她的家境在学校里广而告之,只是之后她发现,这些似乎都没有给楚孟乔带来伤害,楚孟乔的脑子里缺了一根筋,只要你不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她甚至发现,即便在楚孟乔的面前说,她也只是像个二傻子一样的笑,她好像缺少生气那个情绪,再后来,她们小学毕业了,分开在不同的初中读书,之后她来了清北,终于能跟陆修文在一起,关于陆修文,那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她还没有想起故事的开头,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陆修文带着寒意走进来,脸色不太好,身上的烟味很浓,还混着香水的味道,她知道他今天去见的客户,一个被包养的情妇,因为生了小孩子,所以被安排在一幢远到不能再远的别墅里,她不是没有担心,但是担心有什么用,他有他的野心和想法,她又不能去阻止他,因为她也有她的,嫁给一个有钱人,而这个有钱人,如果能够是她的初恋,那就更好了。

张媛媛把暖气片调大,又去接陆修文的外套,他坐下来,关掉她的愚蠢的扫雷游戏,打开客户清单列表,找到“讯天科技”那一列,在最后打上勾,写下合作的细节和合同金额,又去看下面那一行,将明天需要拜访的客户名单和地址摘在笔记本上,这才揉揉双眼,关掉电脑,想了一下,又关掉暖气,将外套搭在一个肩膀上,“走不走?”

张媛媛看向他,“去你那里好不好?今天我不想回学校。”

陆修文只是管自己往外走,“把灯关了。”

按照张媛媛的家境,其实她完全可以在大学毕业之后申请去别的国家深造,她也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陆修文,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儿去加州,看一下那里的橘色阳光,或许他会爱上那里,留在那里,结一个海滩上的西式婚礼,不受拘束地在最好的年纪生下一堆孩子,她喜欢女孩儿,而她知道他喜欢男孩儿,他们有很多的时间,多到一辈子那么多。

陆修文没有很明确的拒绝她,他只是没有回应,而聪慧如她,当然知道这沉默代表着什么,她安慰自己,一份感情,总要有人付出些什么的,没关系,眼下让她来,等她戴上他的戒指,那就轮到他了。

车窗外的雪子很快蔓延成硕大的花朵,她不知道这个北方的城市,冬天会来得这样迅速而猛烈,她缠着他,去一家还没有关门的百货商店买了一条浅棕色的围巾,一条皮裙,他在买单的时候她很开心,痴迷于看他的背影,他为她花钱的样子取悦了她,后来她想到一些别的,脸孔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他们十指相扣离开那家商店,重新发动车子,只是那条路有些奇怪,她是个路痴,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学校的后门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她生气了,没有解开安全带也不肯下车,她把车窗打开一点点,好让冷风吹进来让她保持冷静,可惜完全不管用,恼怒和羞耻感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发梢,她不说话,用沉默逼迫眼前这个男人,只是这个男人比她更擅长冷暴力,他们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

他微微往前,靠近她,在她的唇角留下一个很轻的吻,却被倔强从来不肯服输的她捉住衣领深入这个吻,地上已经有了一些积雪,学校的后门愈发显得肃穆,门两旁的松柏树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打得不住摇晃,路灯很暗,有些已经坏掉了,她不肯让步,赖在车上不肯下车,他只好拍拍她的后背,“乖。”

下雪的夜晚太过安静,漫天大雪带走了一切声音,陆修文目送张媛媛的背影消失,却没急着开车回去,他下车点了一根烟,在路灯下抽完,甚至饶有兴致地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前尘漫漫,他不想回忆,也不愿再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