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楚孟乔彻底发病是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会儿老城区还很小很小,放学路上一不留神就会走到郊区去,郊区的油菜花已经开始抽杆,成片成片的绿色漫山遍野,楚孟乔初中的时候经常跟堂弟来这一块儿玩,堂弟捉蚂蚱她就编花环,她初中前都住在光明路上的一栋矮房子里,离这儿很近。

那段时间,楚孟乔时常不留神把自行车骑过来,她在油菜花田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时常等到天全黑了远处有悉悉索索可怕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她才会肯走。

到家还是那个老样子,有一次她看见桌上多了一碟沼虾,她爱吃沼虾所以小小的开心了一下,可惜她妈妈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之后把她训了一顿,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让别人看见了以为我家怎么穷似的。

楚孟乔不知道有谁能到她家来看见她开心,不过她没有问,她收起笑容连那碟沼虾都食之无味了,她想起来,似乎从记事开始,她妈就不允许她有什么情绪,开心不行,不开心也不行,哭不行,咳嗽也不行。

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晚熟的孩子,她情绪感知能力特别差,可即便再差,她到底也是个高中生满十八岁了。

楚孟乔上课走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陆修文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盯她,后来他把脚放在她凳子的横杠上,每隔五到十分钟就晃一晃提醒她认真听讲,这个方法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用的,楚孟乔混过了一个多月,可惜后来她骑车到那片油菜花田,发现那里的油菜花全都开了,黄灿灿的一整片,盈满了她的眼眶。

再然后,她就发病了。

发病的诱因说起来可笑到极点,起因不过是写字,刘静似乎沉浸在学习中,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卷子一发下来,她就埋头用最快的速度书写,每个顿笔都很重,写完答案的时候还要用水笔在卷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横线。

那些磨牙的声音将楚孟乔逼到无路可退,她完全没办法再集中注意力,不管是写作业还是做试卷,她都会被那些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音吸引过去,她不受控制,自己难受的要命却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

她躲起来偷偷哭过,却一点用都没有,她几乎束手无策,就像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发作,早晨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哭泣,爸爸过来看了她一眼,很生气地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来,爸爸就让她赶紧上学去,她没有力气下床,中途还摔了一跤,额头跌破了,有血流下来。

然后她妈妈出来,开始那一场楚孟乔几乎能倒背如流的表演,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哭号,哀怨自己的命好苦,生了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却不肯去上学,谁谁谁家的女儿去广州打工,已经给家里的老娘买了金项链,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

楚孟乔咬咬牙站起来,去厕所把脸洗干净,额头贴上创可贴,然后去劝母亲,妈,我这就去上学,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她妈却不依不饶,她必须哭够了闹够了情绪完全发泄掉了才能停下来,楚孟乔坐在母亲的身边默默地流眼泪,其实她不太哭,很多时候她都没有眼泪,脸干干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

楚孟乔离开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三月的天气闷热而且烦躁,她骑着自行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去学校的路,她索性就沿着那条路一直骑下去,然后她又看见那片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她在油菜花田里坐了一会儿,那一会儿她什么也没有想,天蓝得像是美术老师办公室里的油画布,世界幻化成几种简单的颜色,蓝色,白色,绿色,还有黄色。

然后她听见有人走近,她有些警觉,担心遇见坏蛋,好在油菜花的花杆被拨开,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坐在她身边,她有些担心,怕又是幻觉什么的,所以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脸孔,那人很明显地僵了僵,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绿色和灰色的蚂蚱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她想,即便是她生病了,她还是熬不过他的,所以她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额头上的头发落下来,她想他该剪头发了,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说,原来他也没有去上课,很早就去她家楼下等她,等她父母出了门,终于等到她,跟在她身后来到这里,看她在一片金黄色里面发呆,他问她怎么了,高考就在眼前,然后他看起来非常懊恼地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同一所大学,远远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楚孟乔又一次伸出手去确认陆修文的存在,这一次被他捉住了手腕,陆修文将她微微朝后仰,几乎要挨到泥土地,然后他问她,怕不怕,她说怕的,而且怕的要命,于是他就放开她,扶她坐好,他们在炫目的阳光下又坐了很久,久到楚孟乔甚至睡了一小会儿,后来他们拉着手起身,连自行车都不要了,因为他们不想松开手,他们走到月河街上去吃了一碗小馄饨,这分别是他们两个人今天的第一顿饭,楚孟乔狼吞虎咽的样子让陆修文笑出了声,笑完以后他小声告诉她“你真可爱”,楚孟乔从来没想过可以从这样冷漠的陆修文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愣了愣,然后陆修文问她,“楚孟乔,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这么担心?”

楚孟乔很用力地点头,表达自己的决心,她认真的样子很明显取悦到了陆修文,他跑过两条街去给她买鱿鱼串,楚孟乔满心满眼全部都是惊讶,她从小就爱吃鱿鱼还有墨鱼,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又回到那个油菜花田里,取了自行车,慢慢腾腾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