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酒局开始一个小时后李然拉了个三人群,发信息说他出去探探口风,这儿就交给黄叔先顾一阵。黄叔回他放心去,他也觉得路唸柚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是图点儿什么,谁有动力跑这么远来吃顿饭,又不是马,脱了缰就爱跑。

不过黄叔的电话在李然出去不久就响了,头两遍他拒绝调成了静音,第三遍手机屏幕再亮时,路唸柚小声和他说:“黄叔,你去接吧,这儿有我。”

黄叔的视线瞄了手机上的“妹”好几眼,他心里也着急家里,只得说:“我去去就回。”

路唸柚:“没事儿。”

李然和黄叔离开后路唸柚和他们喝了两杯酒,为了能让自己少喝点,她不停找话题,生怕这群人的嘴得空了要再喝。空隙时瞧见李然给她来了信息:【路总,饭店里有狗仔,一直往我们的包厢那儿瞄,不知道是不是冲你来的】

路唸柚有点意外,她刚回国出道不久,没想过会有狗仔跟拍,是她没考虑全,这事儿一会儿也得告诉一声简沫。

放下手机,路唸柚的精力又被带回餐桌上,她已经有些晕了不能再喝多少,得尽快知道这个王经理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其实饭局刚开始不久他透了底说他们有货,可是接下来这扯一句那儿抓一把就是不说能不能把这货给他们。路唸柚没谈过生意但上过爸爸的生意桌蹭饭,如此就感觉自己像是喝过生意的这口墨水似的,她猜测或许这个王经理想要的东西不方便直说,起码若有一天这事儿被撕开时,里面是没藏着他的把柄的。

路唸柚猜测难道王经理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之一,有利益关联么,她试探着的拿起手边最贵的酒,说:“这酒还挺...”

路唸柚不会喝酒的人,冷不丁想随便夸这酒点优点都不知道该掏出什么词形容:“这酒真挺好,一会儿走的时候看看给我爸带箱回去。”

这话当成诱饵丢出去,王经理接住夸了她两句孝顺,但没顺势也夸两句这酒。

路唸柚猜错了,酒店赚的钱和王经理没关系。

还因着她孝顺,王经理主动提了一杯酒给她。

路唸柚:“......”

好在黄叔很快回来,场子交接给他,路唸柚得空缓缓。

黄叔把话题带到了身体健康上,王经理说他身上毛病多了,体检时三高尿酸高什么都有,王经理还说:“一直想拼拼事业才干了销售这一行,应酬多了酒局也多,现在就习惯性的喝,可现在想想这么多毛病,拼的什么劲儿。”

黄叔:“你现在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了,才真是什么毛病都有了,但是也不敢生病,生病了家里人惦记,工作还耽搁。”

“我还羡慕你有家里人惦记呢”,王经理笑的有些苦涩:“我单身一个,没人管。”

“我也没结婚”,黄叔:“我指的家里人是我老妈,一天一个电话。”

王经理笑了两声,两个人聊到相似处又喝了一杯。

王经理虽然没谈那批货怎么处理,但他也没暗示任何条件,原本酒局刚开始时路唸柚是带着求人办事的谨慎,但是她发现王经理没端任何本可以端的架子,所谈的话题也都很家常,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王经理非要来这儿吃饭并不是因为利益关系。

很快,出去打听的李然回来给了她答案,李然出去的时间不短,回来后笑着说不好意思,说女朋友刚打电话和他发脾气了,哄了半天。他按下信息发送的同时,提酒杯表示刚刚离席的歉意。

【路总,黄叔,我打听过了,王经理和这家店没什么利益关系。他常来这里是因为他三年前是在这儿结婚的,但是他今年一月份离婚了,之后就常来这家店】

【店员说他每次来这儿就坐很久,有时候是和客户一起来,有时候是他自己来,自己来的时候通常醉的更厉害,喝多了还哭过】

信息的内容让路唸柚醒了些酒,她为刚刚怀疑王经理是因为利益到此的而感到惭愧,王经理年纪应该不大,三十出头,是生意场上拿命在拼的人。

他刚刚说“拼的什么劲儿”。

拼的什么劲儿他应该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一定要来这儿吃饭,每次花上那么远的路程,就为了在结婚的地方多坐一会。

路唸柚不急了,她静下心来陪王经理聊几句。

聊到王经理的儿子时,王经理明显话又多起来,他的儿子和路唸柚的妹妹就差了半岁,这下不用找话题了。

王经理爽快,说将来有机会让他们见面,当兄妹。

旁边人笑着提醒,差辈了。

路唸柚的自然和以诚相待王经理感受到了,两个小时的酒局后王经理说,他会去和公司协商,争取把那批余货转手给他们。

路唸柚表示感谢。

最后握手道别时,路唸柚管饭店要了些糖递给王经理:“小孩儿基本都不喜欢爸妈喝酒,回家的时候用糖哄哄。”

以往醉酒回家时儿子躲奶奶怀里的模样历历在目,王经理:“他不跟我,抱他也不让。”

“那下次带他来这儿试试”,路唸柚:“这儿的菜味道不错,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让了。”

王经理朝门外的某个礼堂间看了眼,他接过了路唸柚手中的糖。

酒局后路唸柚和李然送王经理一行人上车,回头却没看见黄叔。

“黄叔说去打个电话,让我们先走”,李然解释说。

路唸柚点了下头,感觉黄叔心里有事儿。

“黄叔也不容易”,两个人等车时李然说:“他都两年没回家过年了,前两年本来想回来着,都是临时厂里有事被耽搁了。他原本说这过年了不让回就提前休个长假,回去陪陪家人,结果要走之前又出现了断货了情况,更是哪儿都去不上了。”

黄叔工作勤恳,几十年如一日,路唸柚知道。

“大家都不容易啊”,冬天夜里风凉,李然裹了一下大衣外套,说:“我知道厂长也辛苦,人虽然在国外但是每周两次的技术会议他一次也没落下,那都得凌晨两三点了吧,白天还得忙那边的事儿。”

路唸柚有几次夜里起来都听见爸爸在书房开会,他说他人不在但事儿不能落下,有几次实在不放心往返飞了几趟,回去累的发了场高烧。

有些事情好像就是矛盾的,比如这个厂子,很多人因为它疲累不堪,但很多人也靠着它能在某处立个家,求个有人惦记。

“我叫的车到了”,李然:“那我先走了小路总,你到家群里喊一声,别忘了。”

路唸柚:“嗯,今天辛苦你了。”

李然摆手:“小事儿。”

黄叔还没出来,路唸柚不放心往饭店院子里回去找他。

没走几步,不远处的枯树下一道人影被路灯衬的昏暗,她听见黄叔的声音:

“人怎么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呢。”

“家里没有,小区没有,妈手机还没带。”

黄叔一向温和,这两句却是压满焦急,听见后半句时路唸柚心里咯噔一下,是黄叔的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有消息随时告诉我,先挂了”,黄叔回身时撞见路唸柚。

路唸柚:“是奶奶不见了吗?”

“嗯”,院子里的灯光远,黄叔的表情看不清楚,但嗓子几乎哑透了:“饭间来电话说的,突然就不见了,小柚,我放心不下,得回趟家,这里...”

“这里有我呢”,路唸柚赶紧说:“买票了吗?我现在就给你订票。”

“刚吃饭时就定了,买了最近的一趟,凌晨两点的高铁”,黄叔:“没办法,这儿就辛苦你了。”

黄叔家在小城镇上,没机场,坐高铁是最快的。

路唸柚:“黄叔你就放心回去,你相信我,肯定能把这事儿好好解决了,你今天也听王经理说了,会给我们货的。”

“嗯”,黄叔点了下头,说话间他手机又响,是他叫的车,司机说车子半路坏了,赶不过来了。

人难的时候连运气都欺负,他正想再赶紧叫一辆,路唸柚说她叫的车到了,赶忙和黄叔一起上车改了目的地到火车站。

黄叔:“一会儿先送你回家,我再去车站。”

“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我怎么回家”,路唸柚:“您就放心回去,先解决家里的事儿。”

黄叔又点了下头,他操心的事儿多,可现在却感觉什么都操心不过来。

手机上的时间过得慢,黄叔两分钟看一下时间和信息,但没有新消息过来,路唸柚担心他这样看下去很快没电,把移动电源拿出来让他踹兜里。

晚上路上不堵车了,路上空旷而安静,车内持续的焦虑与它格格不入,两相不容。

红绿灯不知过了几个,黄叔又给妹妹打了五个电话,但都没有好消息,直到车开进市内时电话再响,那头的人不是黄叔妹妹,是他的妈妈。

黄叔感觉人都要给急透了:“妈,你去哪儿了呀,怎么连电话也不带啊。”

“我去给豆豆买年糕去了”,老人语气轻松的,不知道子女刚刚急得天要塌了。

黄叔:“那你怎么不带电话啊。”

“这不是忘了么”,老人被数落了也不乐意,她说:“豆豆放学的时候就念叨吃这个,趁他写作业我就出去给买了,谁知道还得排那么长的队。”

“不能让阿扇明天再去给他买么,非得今天吃吗?”,黄叔那股怕的要命的劲儿还没退下去:“再说现在冬天,你往外跑什么啊。”

“你就说别人的能耐”,黄叔妈妈:“你小时候也非得吃这东西,我不给你买你闹过多少次。”

心放得下来时,眼睛却红了,黄叔:“妈,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吓我们啊。”

“你出门得告诉我们一声,得让我们知道你去哪儿了,你要是走丢了...”,声音不知怎么不受控的弱下去,黄叔:“...那我不就没妈了么。”

路唸柚心被揪了下,看着黄叔用手掌盖住脸,他微微撤开摄像头,让哭声闷在掌心里。

“我都快八十了,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死亡是大忌,却只有在老人嘴里会变得轻松,离开被说成像是寻常出门:“早说让你结婚你不结,你说我走了你妹妹还有豆豆有你妹夫照顾,你说你该怎么办。”

黄叔躲着摄像头听数落,他想这样被唠叨一辈子,却知道那是倾尽所有都换不来的妄念,他自己的年纪也大了,在厂子里人会去顾着那些年轻人,可即便有一天他被埋进土里了,他也记得他曾是父母的儿子,他曾迷茫胡闹也有人会顾着他,记得他爱吃年糕。

路唸柚跟着黄叔去车站,看着他进了回家的高铁站。

即便深夜,车站内仍是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被拎在手中的行李。奔波,分离再或者独行是车站内永恒的话题,也是没人能逃过的劫。

走出车站时天已经是凌晨,路唸柚莫名的有刹那间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就像是过去的三年,与家人相伴的安全感和身处异乡的孤独感混合交融,常让她有陌生的感受。

手里传来的震动声叫回她的思绪,虽然联系方式早就删除,但她也知道,打她电话的这个人,三年来没有换过手机号。

接通,没有说话。

电话的那头的人也没说话。

这样的安静像是过往的那些漫长时日,好像已经将彼此遗忘,却总在某一刻惊醒又看见牵扯。

“你找我什么事”,盛策问。

路唸柚刚刚因着黄叔的那通电话哭过,声音是闷的:“什么?”

盛策:“在你家楼下的餐厅那天,你说有话对我说。”

路唸柚想起来了。

她再次沉默,时间缩在壳里,不知是偷懒还是怯懦的不肯露头。

盛策也不催她,仿若守着无尽等待。

“盛策”,路唸柚叫他名字时眼泪就开始往下落,但克制的,感觉周遭都是陌生:“我们分手一年多了。”

车站不远处黑色轿车内的人,按下车窗,重复她的话:“嗯,一年多。”

“可是起码曾经我们是希望好好在一起的”,路唸柚眼泪掉下来,但不让盛策听出她哭:“我们曾经也是盼着能一起过接下来的每一天的。”

盛策看着不过数十米之外的她,每一秒仿若都被拉长。

“我很抱歉曾经让你不开心,也感激我们曾经相处的每一天,我知道我们都曾努力过想要磨合到适合对方的角色,只是最后没能做到。但我希望你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开心”,路唸柚声音平静,擦掉不停落下的泪:“希望你自由,去做任何你想去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生活,希望你的父母家人安康,希望你会一直幸福,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像是寻常同学或朋友那样,坐在一起聊聊天。”

“盛策”,眼泪掉在归来离去奔波人走过的路上,路唸柚问他:“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办一下离婚手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