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制

“在……”荆如蕴全身上下都悚然想要逃离,但却强迫自己与刺客对视,“在我身上。”

她脑子里转了个弯。

既然刺客这样问,说明他的目的便是劫药。他知道这是送药的车,但并不清楚药在什么地方。

若回答药在车里,或许能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时间,但紧接着被发现在撒谎,恐怕后果惨重。荆如蕴便打消扯谎的念头,讲了实话。

但刺客的目标在药不在人。

如若自己交出了药,以刺客这种狠厉手段,恐怕下一刻就会被他灭口。

荆如蕴目光落在刺客身侧。

他另一手提着剑。剑已归鞘,看上去朴实无华。但荆如蕴清楚,便是这把毫无特点的寻常铁剑,在一招内收割了驾车侍卫的性命。

也是这把剑敲了车窗,随后将马车劈成了两半。

荆如蕴不敢让刺客多等,便将手伸向衣襟。

“药包在……在我怀里。”她手指有些颤抖。

荆如蕴垂下眼,又很快仰起头,眼中已有了濛濛水意,“我这就……就拿出来给您。”

刺客瞥见她的动作,将头偏向一侧。

既然放在胸口处,他便避一下嫌。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女子可以抛头露面,但在陌生男子面前解开衣襟这种事,显然是做不来的。

这姑娘抖得那么厉害,明显对自己十分害怕,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又不敢忤逆,强加隐忍的情态属实可怜。

她一看就是个不会武功的,身板如此单薄,比方才车外那医女瘦了一圈,说不准是个被卷入这桩事的局外人。

只是……这么久了,药怎么还没拿出来?

刺客猛的扭头,便觉右臂处一阵剧痛。

当啷一声,铁剑落了地。

荆如蕴死死抓住刺客的手臂,脸上全无方才的可怜神色。

她等的便是这一刻。

早在第一眼见到刺客的时候,荆如蕴便注意到,这人受了伤。

虽然刺客掩饰的很好,但荆如蕴还是从他的动作中发现了破绽。除去提着剑的原因外,双手摆臂的幅度依然存在细微的差别。

被刺客向后逼退走那几步的过程里,荆如蕴基本确定了伤口的位置。

右臂,肘后侧,上方两寸处。

伤口应未伤及跟腱,但也割破了肌理。

麻筋就在伤口附近,荆如蕴以取药为幌子,趁刺客扭头的时间,找准位置,快准狠的按了下去。

那纤细的手指里,含着与外表全然不符的力量。

荆如蕴自记事起便在学医,且师父对她的要求堪称严苛,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下来。推拿、点穴、采药、炼药,哪一样都对手部力量有所要求。

她用劲的方式也十分刁钻。不仅将伤口扯得更开,而且反方向牵动麻筋,使人脱力。

果然,刺客的铁剑当即便拿不住了。

但刺客的反应更快。

他另一手掐住荆如蕴的脖子,手指骤然收紧。

荆如蕴耳边嗡的一响,似乎能感受到血液被压迫的感觉。

她奋力挣扎,双手交叠着死死扣住刺客的伤口。

但这番力道无法将刺客撼动半分。

他大概吃痛,也不满于荆如蕴的垂死挣扎,手指愈发用力。

“你中毒了。”荆如蕴呼吸困难,费力的重复道,”你中毒了。”

刺客的手指迟疑了一瞬。

“我还给你下了新的毒……”

荆如蕴一字一顿的说,“效用发作得很快,一盏茶内不解,必死无疑。”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荆如蕴松开抓着刺客伤口的手,在内侧指缝里,夹着一片花瓣状的金属。

金属花瓣上还沾着对方的鲜血,她举给刺客看。

荆如蕴正是方才借着拿药的动作,从腕上把它取了出来。

这东西是她镯子的一部分,平常看起来不过像个饰物,实际却暗藏机关。

花瓣翻折,抽出后便整片展开。内侧的金属薄片弹出,尖端上抹着药液。从那发黑的色泽来看,是毒药无疑。

荆如蕴隐蔽的将尖端刺入伤口,这点微弱的疼痛混杂在牵拉的疼痛中,完全无法被察觉。

刺客依旧掐着她的命脉,但手指不再收紧。

荆如蕴继续道,“见到你的手背,我便知你中了毒。”

“筋脉凸起,肌肤微胀,指沿处有隐匿血点,应该是某种蜘蛛毒。”

“不信你可以看看自己,从手腕到手臂的伤口之间,是不是也出现了同样的血点。”

掐在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压迫感暂时消失。

呼吸重新通畅,荆如蕴大口的喘着气。

见刺客去掀他的衣袖,荆如蕴补充道,“血点相互距离一寸半左右,压之不会褪色。”

刺客依照她的话试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

“我这机关上,涂的是另一种虫毒。与原先的蜘蛛毒叠加在一起,爆发的后果更加严重。”

“我有压制此毒的药丸,可以先给你服下。但两种混毒的解药,还需配制。”荆如蕴讲出自己的条件,“待我平安回到太医院,便将解药做好交予你,如何?”

脖颈重新被人掐住,“拿出来。”

刺客直视着荆如蕴的双眼,大有若她再做什么小动作,便当即取她性命之势。

荆如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或许是被吓出了太多虚汗,她费力拧了好几下,才旋开盖子。

瓷瓶中是形状各异的药丸。

荆如蕴正低着头辨认,就听那刺客冷冷道,“休想再耍什么花招。”

“不敢不敢。”荆如蕴连忙否认。

“只是关乎你的性命,出不得差错,”她暗含威胁道,“我须小心谨慎些。”

辨认了好一会,荆如蕴才给出答案。

“这灰棕色方块状的是解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服下一粒,便可暂时压制毒性。”

她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吞服即可,无需咀嚼。你——”

荆如蕴话没说完,脖颈上的手指便骤然收紧。

瓷瓶已经交到刺客的手里,而那人的力度毫不留情。

荆如蕴呼吸愈发困难,耳膜处隐隐发涨。

再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窒息而亡。

“解药我给了,”荆如蕴费力的开口,“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刺客不答,漠然的俯视着她。

荆如蕴冷笑一声,“果然。”

她话尾带着嘶哑的气音,“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放过我,对吧?”

刺客没想到自己的杀意早就被察觉,闻言有些意外。

他原本打算劫了药包,便放走这位小医女。但在对方反击并下毒后,就改变了主意。

“所以,你觉得——”荆如蕴仰起头,“我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刺客眉心一皱,心中某处跳了一下。他想要收紧手指,却发现自己忽然间使不上力了。

从指尖开始,整条手筋如同有小虫爬过一般,又麻又痒,沿着手臂不断攀升。

荆如蕴掰开他的手指,顺便从他另一只手中取回自己的瓷瓶。

“这药丸可金贵得很,”她将瓷瓶塞回袖口,“能给你浪费?”

刺客动弹不得。

他眼前发晕,全身的肌肉似乎都丧失了力气,变得软绵绵的。

荆如蕴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

方才她撒了不少谎。假借辨认解药之名,实则在拖延时间,等待药效发作。

荆如蕴伸手轻推了一下,那刺客便瘫倒在地。

方才的情形完全对调。荆如蕴微微弯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刺客。

“强撑着多累,”她勾了勾唇角,“不如就在此处长眠吧。”

看上去是个爱干净的,就让你浑身沾满脏土。

荆如蕴望了眼太阳,距离送药的时限很近了。

马车化作碎片,早已无法使用。缰绳断裂,马也惊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只能徒步赶往目的地。

荆如蕴越想越气,瞪着倒地的刺客。

自己本就被派了凶险的差事,谁知中途还杀出个劫药的来,真是飞来横祸,半刻都不得安宁。

那刺客虽然脱力瘫倒,但神志依然清醒。他锐利的眼神和荆如蕴对视。

人都倒了,还这幅样子,荆如蕴看这刺客哪里都不顺眼。

她泄愤般的在劲装上踩了好几脚,沿着小路离开。

转过拐角,荆如蕴小跑了起来。

满打满算,还剩一盏茶的时间。林间小路虽然崎岖且陡,但总比黄土大路近便。

自己需要动作快些,才能及时翻越这小半山头。

攀过山巅,便能望见峭壁之下的京郊大营。

荆如蕴调整着呼吸,从侧方下山。苍天保佑,时间还来得及。

她一路小跑,来到了大营附近。

荆如蕴扶着膝喘了一会,取出腰牌,示意门口的守卫,“太医院前来送药,请速放行!”

守卫取来腰牌辨认一番,随后还给荆如蕴。

便有士兵挪开路中央的栅栏。“进吧,将军就在大帐中。”

荆如蕴快步走进大帐,已经有军士通报太医院来人。

军帐里侧有床榻。方老将军卧在塌上,被帘幕遮蔽,看不真切。

方小将军等在门内,见有人来了便起身。

“见过将军。” 荆如蕴福身,“奴婢奉太医院之命,前来送药。”

“怎么来的这样慢?”

“还行什么礼,赶快去煎药。”方小将军有些烦躁的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医女带去伙房。

荆如蕴跟随着铁甲军士,绕了两个弯,沿路走进另一间军帐。

“就是这里了。”

那军士掀开门帘,向荆如蕴示意里侧的灶台。

干木柴和火折子摆放在底侧,壶中盛满水,药炉立在台上,各类用具一应俱全。

“老将军情况紧急,不容耽搁,还请医女动作快些。”

那军士说完话也不离开,就在原地站定了。

这是要监视的意思。

荆如蕴自然不能有意见。她舀了清水加入药炉,动作利落的生起火来。

荆如蕴洗净双手,将桑皮纸展开。

药包共有三层。里层粘着封贴,荆如蕴将其拖起来,举给那军士看。

军士确认封贴完好,便点了头。

所有草药,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小纸包中,每种药材各一包。

荆如蕴逐一拆开,把草药倒入瓷盘内。

拆至第三包的时候,荆如蕴动作顿住片刻。

目光落在草药上,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

“敢问这位大人,”荆如蕴扭身看向军士,“稍后是否会有人同奴婢核对药物?”

那军士摇头,“咱这里是京郊大营,才不会像达官贵人那样们穷讲究。”

更何况军医都被方小将军给吓怕了,全都被打发得远远的,一时半刻也见不到人。

“小医女,你可是有什么问题?”军士问。

荆如蕴放在纸包一角的手指,捏紧又松开。

“无事,”她语气平常的回答,“奴婢不过随口一问。”

荆如蕴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掀起巨浪来。

有人要害方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