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宁二中的晚自习从晚上六点开始，十点结束，中间休息十五分钟，连着坐四个小时，别人受不受得了不知道，程初柚和何清锦两个人绝对受不了。
还没等下课铃响，何清锦一只脚就杠到了过道上，心思已然从试卷上飘走，向往窗外的初秋金桂香。
秒针走过了整点，铃声延迟了一会儿，何清锦已经拉着程初柚往外跑了。
“徐双双，胡瑶，你们去外面走会儿么？”
徐双双还咬着笔帽和试卷上的数学大题死磕，“算了，今天有点冷，没穿秋裤，老寒腿了。”
程初柚噎了一下，一时竟也起了动摇之心，她往窗外看了眼，可惜室内灯太亮，她只能看到自己的。
何清锦手上使着劲儿，“瞧你这出息，不知道的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差不多吧，被这题目折磨得我都长白头发了。”
何清锦没多纠结，直接扯着程初柚往外跑。
二中靠山，四处无光，只有教学楼是一片黑暗中的唯一光源，晚自习下课，楼上高一高二的学生也受不了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又不像高三在最底下，出入便利，于是三五成群扒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聊天。
室外和室内温差确实有些大，程初柚裹紧了自己薄薄的校服秋装外套，扎在脑后的马尾在风中随意飘扬。
江舟晚自习难得出来一趟，他随意地扒着走廊扶手，垂着头的时候后颈处的棘突明显，身边的人在聊最近流行的游戏，有人提到他了他才应上两声。
山风微冷，吹散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他眼睫微微翕动，无意间往天井处扫了一眼。
从教学楼出发去操场的学生不少，可偏偏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能看到程初柚那颗饱满圆润的脑袋。
她习惯扎高马尾，就像她的性格一样，自信洋溢。
他目送程初柚直到女孩消失在坡道转角，他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一直在喊他。
“在干嘛呢江哥？叫你好几遍了。”陈奕辰半搂着江舟的肩，另一边站着周至。
“想题目。”江舟垂着眼收回视线，活动了一下被风吹凉的手指骨节。
陈奕辰转头和周至大眼瞪小眼，他冲周至做了个口型，“什么题目？今晚有特别难的题吗？”
“我怎么知道，别多管。”周至伸着两只手从口袋里夹着小零食，左右环视了一眼，“帮我看着点老师。”
说完弓起身子借着陈奕辰的身影猛塞了一口零食。
江舟盯着周至露出的脖颈，突然想到那天送水的事情。
——
虽然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周至给搪塞了过去，但谁都清楚特地买瓶水给程初柚送去绝对不止他说的理由那么单纯。
但其实江舟自己也不是很明晰究竟是怎么个回事，明明两个人都没有一次正儿八经的聊天。
周至去送水的时候以为程初柚难受得打紧，特地蹲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没想到程初柚丝毫没动静，周至连摇了程初柚两次，女孩才迷迷糊糊抬起头来。
江舟一直在周至背后看着他们两个人。
“怎么了？还好吗？”周至把手上的水递过去，轻声提问了一句。
“唔……”程初柚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眼前还蒙着一片雾。
周至惊得嘴巴差点没合上，他看着女孩上下睫毛缠在一起，程初柚连着眨了几次眼睛，这才看清楚蹲在旁边的周至。
“哦，高一一班班长，周……周什么来的，对吧。”
“周至。”
“哦对，是周至，找我干什么？”
“看你坐着以为你难受，给你送水。”周至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矿泉水，“没想到你是在睡觉啊……”
他没揭穿是这水是江舟喊的。
当事人这会儿揣着自己喝空的水壶和一肚子的水站在跑道另一侧，他听不见那边对话的两个人，也不太在意。
“没事，你留着自己喝吧。”程初柚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粘着的碎石子。
“哎，这我怎么敢……不是，我喝饱了，刚刚喝了一整壶。”
周至抱着脑袋，往江舟的方向看了眼，发现这哥是根本没注意这边啊。
程初柚眼中带了一份看弱智的神情，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要有这份孝心，你就回去和你们班体委说声让他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水就算了，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程初柚就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跑走了。
只留周至一个人蹲在地上胡乱揉了把自己的脑袋，一头卷毛被他揉得更乱了几分。
“这都什么事啊……”
——
江舟继续扒在走廊边上想了一会儿，兀自勾了勾唇角，漏了几丝笑意出来。
周至嘴里还嚼着零食，他也想起了程初柚交代给他的事情，一口渣子还没往下咽，就呛了个半死。
他搭着江舟的肩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斟酌着开口。
“江哥，最近有没有人加你微信啊？”
江舟偏过头去看他，教室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侧，明暗交界线刚好将他的脸等分为两部分。
“不知道，没上过微信，读书比较用功。”
周至：……
他夹在两尊大佛中间真的好难做人啊……
——
课间十五分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程初柚跟着何清锦转了半个操场，又原路返回，刚好赶着最后一分钟走到教学楼前面的天井处。
教学楼人声依旧鼎沸，程初柚掀起眼皮把整栋楼都扫了一遍。
“看什么呢？看二楼左边的五班班草还是三楼右边的高二段草？五楼好像也有几个呢逗过的小年轻……”
何清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刚好飘过高三一班的位置，几个男生围在班门口打闹，距离太远，她看得不太真切。
“哎，忘了四楼还有个新秀小松柏呢。”
程初柚叹了口气，两只手背在脑后，风从袖子口灌进来，冷意丝丝密密顺着手腕的皮肤往上攀爬。
“早点高考吧，欠的感情债太多了，再不走怕他们群起而攻我。”
何清锦有些讶异，原来这姐也知道自己浪久了会遭报应啊……
——
高考对他们来说只是高中阶段的终止符，每个人不论怎么跌跌撞撞着走，总会一脚踏入那个未知的未来。
高三教室的墙上配了一本倒计时日历，被撕下来的薄纸张碎片也积了厚厚一层，不过似乎大家谁都对明年六月没有丝毫紧迫感，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
甚至得了空几个人共享起几本言情杂志或者小说交换着看。
程初柚作业写得快，等她把所有写完的试卷摞成一叠，从两堆书里抽了一张活页纸，潇洒写了两行字，食指和中指当做小人的腿，把纸往何清锦那边递。
何清锦挠着头还在草稿纸上算题，她瞥了眼出现在自己桌角的纸条。
【我想了想，刚刚在外面说的话还是不太恰当，反正我都快毕业了，这不得抓紧机会把最后一个拿下？】
这不看倒还好，一看何清锦就来气，手中一使劲儿，盖在笔端的笔盖飞了出去，刚好砸在徐双双的脑袋上。
徐双双捂着被砸的后脑勺，看傻逼的眼神直戳戳地刺了过来。
何清锦弯下腰去捡笔盖的同时把纸条给丢了回去。
程初柚翻遍了整张纸也没见何清锦给自己留的话，知道她这是觉得自己无语至极，她也丝毫不在意，把自己写的话给撕了下来，塞回桌肚里。
“玩五子棋么？”
何清锦：“你先下，我勾你叉。”
程初柚：“你不写题了？”
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却没有丝毫体谅何清锦的意思，迅速在方格纸的正中间画了个图案，把纸丢了过去。
何清锦翻了个白眼，接过她手中的纸，在勾的斜对角下了自己的旗子，又在纸的背面补上了一句话。
【你打算怎么办？人不是还没加你好友么？】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当着面打直球啊，小孩子别学什么网恋。】
【他年纪不大吧，招架得住么？】
【高崎和我说他明年五月成年？刚好，撩完就跑。】
程初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让何清锦开了眼界，她也是头一回在现实中见着把玩弄别人的感情当游戏的女孩。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一盘五子棋差不多接近了尾声。
【哎，都怪江舟确实长得太好看了，确实是我会心动的类型，要不然试试看呢？】
何清锦输了，勾勾图案已经四子连线，她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掰回这一句。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程初柚，试图在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里找到一丝认真。
程初柚支着脑袋，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笔，手法熟练，再普通不过的水性笔在她手里翻出花来。
她敛着眼皮复习政治大纲，脸上神色淡淡，就算是盯着书看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似乎“认真”这两个字搭在她身上就是一种违和。
何清锦叹了口气，把手里写满字的纸条团成一团，丢进挂在两张桌子间的垃圾袋里。
她心里名为江舟的蜡烛又星星点点摇晃着亮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让他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