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待赔礼的一干人走后,鱼二私下摸到龟相跟前,诚心请教道:“爷爷,那道人是什么来头,怎么你也要给他颜面?”

龟相看他一眼,赞许道:“你倒精乖,竟瞧出我的意思来。”

他细细道来:“你可记得当年禹州孽龙出逃一事?三江四海尽皆泛滥,九州大地处处冤魂,天庭发数十万天兵天将,前后征讨十余次,也不能将他收服……”

距孽龙伏诛,也不过一两年时间,鱼二记得可清:“那时留凤城有凤仙娘娘庇佑,所以安然无事,凤尾湖离得远了些,就享不到这般福分,干了淹,淹了干,湖中鱼虾几近死绝,没奈何,我大哥去东海嫂嫂家做了倒插门,全靠嫂嫂接济,才使我活命。”

后来有个神人诛杀孽龙,平息水灾,还了九州太平,鱼二才重新整治起凤尾湖的家业,并娶了老婆,生了儿子。

“难不成诛龙的是……”鱼二不敢相信。

看那道人模样,说是地痞,是流氓,是无赖,是叫花子他都信,只不信是个正经人。

然而龟相笃定道:“就是他。”

鱼二震惊道:“诛龙的神人怎么是这副德行!”

龟相亦不解:“谁晓得?犹记得去年天庭下旨,说要请他做个天官,他坚辞不受,却在下界混成这般模样。”

龟相叮嘱鱼二:“他既是这么个来历,又给你赔了个礼,往日得罪你的,就千万莫提。”

鱼二连声道:“娘诶,我哪里敢提。”

心中不觉后悔:“其实不该叫他赔礼,我也沾了他的光,才有了今日太平。”

龟相笑道:“沾他光的人也不少了,只是一码归一码,这桩事上,是他的错儿,所以赔个礼也不怎么,你记着他的恩惠,往后在别处多敬他一些。”

鱼二连连点头。

想到先前一天道人差点给他磕头,他心有余悸:真受了磕头大礼,就不要活了,恐怕阎王爷要上门来收人。

又想:以凤仙娘娘和道人的身份,竟也把我当个角色,果然越是道德真仙,就越有道德。

一时十分敬佩,忙朝天香山方向拜了三拜。

天香山上,凤仙若有所感,不由微微一笑。

“老太婆,你不气了?”见凤仙面露微笑,一天道人腆着脸凑过去。

凤仙登时收敛笑意,板着个脸,说:“滚罢,莫来烦我!”

一天道人故意问:“那我便滚了?”

凤仙气结:“要滚就滚,还问什么?”

一天道人就地一躺,变着花样打了十七八个滚,又滚回她脚下,嬉皮笑脸道:“够不够数,不够再滚几个。”

凤仙又气又想笑:“你呀,果真脸皮厚。”

一天道人见她不大恼了,就翻身跳起,理直气壮道:“脸皮厚不好么,脸皮厚抗冻哩。”

遇上这么个顽物,凤仙也是无法。

她叹口气,说:“罢了,若要与你生气,十副心肝也不够气的,本不想再管你,又念及多年交情,所以再问你一遍,你日后有何打算?”

一天道人抠抠头皮。

他是自在惯了的,最受不得拘束,又因有那么一些心结,不愿去做天官,一向在下界浪荡度日。

然而,想到还要喝奶的小徒弟,又想到两个徒弟的前程,这吊儿郎当的道人终究改了主意。

一天道人犹豫片刻,转变口风道:“赶明儿厚着脸皮上天讨个官儿,好养活底下两个小的。”

只是往日人家请他做官他不要,现在养不活徒弟了,又主动去讨,面上多少有些难看。

听得这句正经话,凤仙脸色由阴转晴。

她自袖中掏出一封敕封山神的敕书,说:“既如此,我荐你当个山神,你肯不肯?”

闻言,一天道人喜上眉梢:“肯!肯!肯!怎么不肯,这差事清闲,正好混日子。”

你看么,他听到有差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混日子。

羊生惊奇道:“就师父这样的也做得山神,那我岂不是可以登上凌霄宝殿?”

一天道人斜了他一眼,不屑道:“牛皮吹上天了,还上凌霄宝殿,你就是去凌霄宝殿做洒扫童子,人家也不稀得要你,一天天尽发白日梦。”

羊生犟嘴:“你也不比我强。”

师徒两个彼此贬低了一通,一天道人捡起那封敕书,见上头早已写好了,敕封某某某为眠春山山神,享一地香火,护一方安宁,只有名字一处还空着。

他心中恍悟:凤仙早打了我的主意。

于是直言问道:“你前日里特意让凤尾湖鱼精将小鹤抓走,不单为了化解这一桩仇怨,还想借此让我转变主意去做什么山神?好你个老太婆,竟同我耍起心眼来。”

凤仙没好气道:“是,我同你耍心眼,专门给你找份清闲差事,让你有吃有喝享用天禄。”

这个混账东西,人家给他送好处,他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羊生奚落道:“师父,你得了好处也够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好没道德呀。”

小鹤对此深表赞同。

人家凤仙娘娘出钱出力替他们师徒消灾,又替她师父找了个清闲长久的铁饭碗,一天道人还在那里讲七讲八,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了。

见两个头徒弟一脸鄙夷,一天道人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凤仙请出一支玉笔,饱添浓墨,在敕书上的空处写了一天道人的名字——狗蛋。

一天是他的道号,狗蛋才是他的真名。

自从有了道号,一天道人再没用过真名。

羊生看了这俩字,大呼小叫道:“师父,你怎么叫个狗蛋?”

小鹤也乐了:怪不得师父不会起名,原来是一脉相承。

一天道人:“……”

杀徒弟犯法吗?

现在可以送徒弟去投胎吗?

添上姓名之后,那敕书化作一道青烟,一路飞入九霄。

凤仙叮嘱一天道人:“如今你已是眠春山山神,不好过分耽搁,早早上任才是正理。再者你身上有伤,正可借山中地气调理一二。”

为了这个老友,她简直操碎了心。

一天道人嘴上说话不中听,心里还是晓得人家的好,当下拜别了,领着两个徒弟往眠春山去。

师徒三人走后,凤仙养的灵猫锅底灰慢吞吞走到她脚边,抖抖身子,收回放在小鹤身上的分神。

两个仙童这时才开口发泄怨言。

捶珠抱怨道:“当日娘娘说他是打秋风的灾贼,真真一字不错,为着他们师徒,娘娘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捶珠跟着说:“那些金银宝贝都是小处,娘娘更因他搭了不少人情——不但出面摆平了他的祸端,还上天庭为他讨了山神神位。”

心里为娘娘亏得慌,两个仙童都有满肚子牢骚。

凤仙却道:“朋友有通财之义,扶持之义,我帮他只是尽了做朋友的本分,并不值得抱怨,若连这都要抱怨,又算得什么朋友。”

捶珠与捣玉听她这样说,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同一个意思:娘娘她莫不是入了魔罢?

两个仙童不晓得,凤仙非但替一天道人讨来了神位,甚至去了眠春山一趟,把整座山都事先调理了一遍。

眠春山原先只是寻常荒山,略有几分灵气,也孕育了些许不成器的小妖,凤仙调理之后,此处山灵水秀,草木蓊郁,很有些灵山福地的气象。

一天道人在云头远远见了,喜道:“是个好地方呀。”

羊生道:“还是沾了凤仙娘娘的光。”

他把小鹤抱起来,让她去看脚下山景,嘴里说:“小鹤,你看,这个就是我们往后的家。”

小鹤看着郁郁青山,心中感慨万千:前几日还以为要跟便宜师父一起去做叫花子,没成想今日就做了仙二代,一世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一想到此处,她就觉得底下的眠春山生得清秀可爱,十分顺眼。

一天道人在藏风聚气处施咒搭了几间草屋,尽够他们师徒几人居住。

只是有一样——小鹤年纪太小,不能单独居住一屋。

一天道人胡乱抓着头,烦恼道:“奶娃娃好麻烦吔。”

他本就自由惯了的,成天操心徒弟吃喝已算十分尽责,若要他日夜照看,怕是要叫他发疯。

羊生自告奋勇:“让小鹤同我住一屋,我不怕麻烦。”

一天道人瞪他一眼:“想得倒美。”

他走出屋外,闭目掐算,而后往东疾行百步,见一溪流,溪边生有兰草,翠色盎然,生气勃勃。

于是就地取了溪水,连饮三口,喷在兰草之上。

那兰草受点化,落地化作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其容貌举止,与生人无异,只是没有灵智,也不会说话。

一天道人给她起了个名儿,叫做翠娘,命她看护小鹤,并打理家中杂事。

羊生见了,很是愤愤:“什么意思,不让我这个亲师兄照顾小鹤,反倒要去点化死物,这是防着我哩。”

他垮起个脸,气鼓鼓的,在一天道人身旁跺脚乱走,搞出些烦人的响动来。

待一天道人看他,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又是冷哼,又是斜眉瞪眼。

一天道人恼道:“又作什么怪?”

羊生吵闹:“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断然拒绝:“不许。”

羊生坚持:“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背转身去。

羊生绕到他跟前:“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闭着眼睛不睬他。

任凭羊生跳得再高,也未能得偿所愿。

他越想越气,夜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困不着觉。

“可恶!”羊生愤怒地将床榻捶了一拳,“凭什么不让我同小鹤住!”

他气得心口疼,在榻上乱滚乱爬发了会癫,又一骨碌翻身坐起,说:“师父说不许就不许么,他不许我干的事,我偏要干!”

深更半夜,家里突然多出个小贼来。

那小贼轻手轻脚爬下床,光着脚板,偷偷溜出房门,左右观察片刻,见四周无人,鬼鬼祟祟蹿进了隔壁卧房。

小鹤不像他,大半夜还有精神起来偷牛,小娃娃瞌睡多,早已睡得口水直流。

羊生蹲在摇车边,着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师妹生得可乖,就连流口水的模样也有一种傻气的可爱。

越看越是手痒痒,禁不住想伸手捏一捏,挠一挠,摆弄摆弄。

念在小鹤已经睡着,他忍下这股冲动。

然而,羊生过来,并不只为了看小鹤两眼。

看两眼怎么够,他要把小鹤偷到他自己房里去。

羊生伸出胳膊,连人带摇车一并搬起。

正当他转身要走,看护小鹤的翠娘忽然现身,将他拦住。

羊生铁了心要偷小鹤,除非一天道人亲自来,不然翠娘哪里拦得住。

他掐个诀,念声“禁”,便把翠娘定住。

解决了翠娘,这个小贼大摇大摆地把小鹤偷到了隔壁。

他将摇车放在自己床边,心中躁乱终于平息。

月华似水覆薄衾,虫鸣过窗入梦来,羊生打着呼噜,梦里也睡得眉开眼笑。

半夜被尿憋醒的小鹤:“???”

我是谁?

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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