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高顺忠顿时汗流浃背。
他怎么忘了最要命的一件事,如今的定国公夫人的确是曹家九娘子的亲姑母不假,可崔世子的亲生母亲并非是曹夫人,而是定国公的原配杨夫人!
杨夫人乃是已故杨太尉之女,她怀着世子时不巧先皇北伐失败,时任左卫大将军的杨太尉守城战死,杨氏族人也死伤无数。闻此噩耗杨夫人动了胎气,难产生下崔世子之后就猝然离世。
仅半年后,定国公娶了曹夫人进门,又生下崔世子的三个弟妹。
于礼节上,曹家九娘子是可以唤崔世子一句表兄,然而,崔世子若是不认,谁又敢有异议。
当时定国公守妻孝才半年,曹氏就急着嫁女,这件事做的可不地道。
“世子,皇后娘娘……”无奈,高顺忠只得又提起崔皇后。
“坤宁殿既有客人,我怎好扰了姑母的兴致。”崔伯翀打断他的话,眉眼间的冷漠已经不再掩饰。
临死之前仍扰他清静,就不要怪他的脾性越来越差,忍耐度越来越低。
被他冷戾的声音又一次吓到,薛含桃忍不住挣扎,想要缩回她自己的小小的世界。在坤宁殿的时候,她便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是一个世界的闯入者啊。
她和世子,和曹家九娘子,甚至和胡姑姑还有果儿姐姐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薛含桃的世界是丰县底下那个偏僻少人的村子,一只会掉毛的大黑狗,一间灰扑扑的小屋,用力才能吃饱的肚子和抄不完的书。
肩膀处被捏的生疼,她还是没有躲开,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急喘,崔伯翀骤然松开了手指,放她走在前面。
他被勾起了一些……夜间的回忆,骨子里的戾性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另外一种。
就这样,奇特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一个既不美丽也不大气扔到人群中也找不到的少女闷着头走路。她的后面,不远不近,却跟着风华绝代的崔世子。
一路上,看来的宫人和禁军越来越多,他们眼中的惊奇像是对薛含桃又一次的公开处刑。
宫门处,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着寻找来时的马车,然后另外一辆对她而言绝不陌生的马车停了过来。
“你不上去,还有更多人看你。哦,作为我的未婚妻。”
崔伯翀津津有味地开口,随便就将她世界的外壳打破,留出一个破败不堪的大洞。
“……我是真的没脸再和世子待在一起。”少女怔怔地钻进马车里面,在坤宁殿丢失的魂魄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世子有两情相悦的人。”
也许,她就会想到抗旨不从。
“曹九娘子生的好美,气质也高贵,许多人夸赞她,她会炙茶饼,心思巧妙。世子喜欢她送给她珍稀的花,九娘子也欣喜地等待和世子见面……多相配啊。”
天造地设的一对,被她横插一脚给毁掉了。
薛含桃说不下去了,弯下腰,难堪地将脸埋进了膝盖。
“说完了吗?怎么不继续说,不会是哭了吧?”
听到他此时不该有的愉悦笑声,少女抬起头,露出泪光闪烁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尖。
“嗯,哭了。”崔伯翀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点点头,“哭完之后别忘了准备嫁妆和嫁衣。”
他语气淡淡地道成婚的吉日选好了,在小皇子满月之前的第三日。
距离现在也就八、九日的功夫。
聘礼、嫁妆、结亲需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要在几天的时间里面准备齐全,不能出现乱子。
“可是,曹家九娘子……”薛含桃脑子里一片混乱,对婚期生出急切的同时仍然不忘记至关重要的一点。
“是,她比你美,比你高贵,比你脑子灵光,会炙茶,然后呢?和我有关系吗?我就算送给她十盆花,她依旧不会成为葬在我身旁的那个人。”
在薛含桃的目光中,男人的侧脸完美而优雅,可他的眼神又是冷淡的,厌弃的。
“阿姐和我说不要随便相信人,所以皇后娘娘是在骗我,九娘子也在骗我。”她总算从崔世子的态度中弄懂了一件事,曹九娘子不是世子喜欢的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骗她,估计崔皇后是想让她有自知之明吧。
能与世子相配的女子至少也要和曹九娘子一般。
她太差了,根本不配出现在她们的世界,也不配站在世子的身边。
最好,收起所有的妄想,老老实实地成为一个摆设,窗台上精美的花瓶也与她无关,她大概只是廊下一只盛着泥土的陶罐。
“我明白了,嫁给世子以后,我一定老实规矩,不会越过界限。”薛含桃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承诺,她会在心中牢记配不上世子,做一个透明人。
崔伯翀挑眉看向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没有搭理她,一颗傻愣愣的桃子,婚后如何自然是他说了算。
揉圆捏扁,亦或是榨汁取肉,全看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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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街口,这次已经没有人再敢看他们。
薛含桃发现,先前对她笑脸相迎的封大嫂也仓皇地躲进了铺子里,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周围的人改变了态度,面对她总是很奇怪。
“是因为我的身份变了吗?”
“不,是因为我命人处置了住在这里的一对母子,他们害怕你畏惧你,因此远离你。”
崔世子耐心地为她解释,然后他指着一个在不远处徘徊的身影,轻轻笑着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躲开,你看,那人就是特意来找你的。”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薛含桃呼吸一滞,那个人影是宋熹,他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前。
她前不久才和他断绝了往来,如今他违背约定再次出现,大概是因为刘县令他们被抓起来了吧。
堂姐还很生气地说了绝对要刘县令一家人不得好死。
不对,宋熹并不知道堂姐如今是宫里的贵妃,除非,他以为帮自己的人是……
“小桃!你终于回来了!”薛含桃还沉浸在思考中,宋熹已经看到她走了过来。
其实,远远的,宋熹就注意到了那辆驶来的两架马车,它的规格,它的体制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即便吏部侍郎,也没有如此华美精致的马车。
宋熹的直觉告诉他,马车里面,一定有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接着,他就看到他等待的小桃跟随一个男人从车厢中出来,两人的举止,很是亲近。靠在一起,身体相贴……是一种强势护着的姿态。
宋熹眯起了眼睛,循着绝佳的记忆想起了那一次他同刘县令模糊不清的拜见,也就辨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定国公世子,枢密副使,崔伯翀。
果然,小桃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绝不只是一个临时的侍女那么简单。或者说,崔世子把小桃当作了他的…女人,虽然大概率只是一时兴起,仅是用来暖床。
这样的例子,宋熹见过的不少,也并不意外。
有人喜欢美貌香软的女子,而有的人生来尊贵,环肥燕瘦都见过,山珍海味也都吃过,偶尔尝一尝清粥小菜,再正常不过。
如果小桃就是崔世子的清粥小菜,那么昨日刘县令一家突然被抓到京兆府便说得通了。
“学生宋熹拜见崔世子,不知世子前来,是否是因为刘县令被抓,学生也是才知道刘小姐对小桃做了什么,都怪我上门质问,引发她对小桃的怨恨。还好,小桃无事,不然我这个身为兄长的实难心安,想来都是世子相助。”
宋熹走近,先是对着崔伯翀行礼。
他没有露出很明显的惊讶与疑惑,但他眼神中对薛含桃的愧疚与担忧叫人一看就明白,他心里牵挂着她。
他站在薛含桃的这一边,还要为了她感谢崔伯翀的帮忙。
以清清白白兄长的身份。
“兄长?”崔伯翀眸光微动,削薄的唇吐出一句反问,“难道你不是她从小定下的未婚夫吗?”
语气平缓,但能听出其中的几分不满。
闻言,宋熹连忙否认,“世子误会了,小桃的父亲是学生的授业恩师。他去世时托付我多照顾小桃,为了对外好解释,便说我们两人是未婚夫妻。但实际上,我从来只把小桃当作自己的妹妹,前些时候,那个名不副实的婚约也已经取消。”
“世子喜欢小桃,我为小桃感到高兴。小桃若是能留在世子的身边做一个侍妾,是她的福分。”
侍妾,福分,这就是宋熹以为的。
“是这样。”崔伯翀看向身边的女子,目光玩味,“本来我还想问他上一次来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看来不必了。”
薛含桃默不作声,不知自己是该伤心宋熹这么快撇清他们的关系,还是该庆幸不必再被世子误会。
最终,她只是又一次承认了她不被人喜欢的现实。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这里了,既然我们从前的婚约也是假的,那你就更不应该来找我。”
她慢慢地说着,语气很认真,“宋熹,我不会再唤你兄长,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作为牵连了她的罪魁祸首,堂姐也不会放过他。如果说薛含桃之前还想着劝说堂姐,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确实愚蠢,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清他。
所以她的劝说也只剩下了一句话,离开京城。
宋熹不明所以,扬着一个温润的笑脸还想再问,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崔世子搂住了小桃的肩膀。
“你弄错了,成为一个侍妾不是她的福分。能够娶她为妻,是我的荣幸。”
崔伯翀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可怜呢,可怜到让人不忍心再欺负。
“再过几日,就是我们成婚的吉日。”
到时候,他再来欺负这颗桃子好了,把皮剥开,然后肆意地品尝香甜的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