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霖在“三七”医馆的卧房位于三楼,楼上陈列着历代医书,案桌上陈放着《黄帝内经》。
卫玠坐在主位,随便拿起一本医书,懒懒的翻看,“不知乐家女郎可有看近几日的收入账册?”
突兀的话让正在倒茶的乐霖愣住,她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薄唇缓缓说着,“如今门庭若市,自然账目喜人,不看上一番,岂不辜负我那姑母的好意?”
她连忙点头称是,唤来黄掌柜,翻看着账册,果然坎园小住几日,这账目甚是喜人,甚至有些惊人。
她的脸上扬起笑意,这真金白银的,着实让人欢喜。
卫玠挑了挑眉,笑了起来,“看来这账目委实不错。”
“卫公子所言甚是,真是十分感激卫夫人的好意。”她喜不自禁,连眉角都是笑意。
“是吗?既然如此,乐家女郎,怕是要跟我这创始人聊聊分账了。”他放下茶杯,望向眉开眼笑的她。
她笑意僵在脸上,呆呆的看着他,他说啥?
“卫公子,妾不懂你的意思。”她干脆装傻。
“这世上……最值钱的便是构思,这构思予人,自然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他挑了挑眉,指着自己,“我既然可谱财源若水泉,自然是那挖井人。”
“卫公子……你这趁火打劫的本事倒是极好的,只是……六爻虽是你所说,可终究是医馆给出的绵胭脂。莫不是动了嘴皮,便是要拿了报酬,如此轻飘吧?”她显然不肯分他一杯羹。
“是吗?”他手指扣着桌面,看向她,嘴角的笑意让她慌了慌。
他这笑容着实让人不安。
“……”她沉默以对,以不变应万变。
“世人皆知,我对《周易》甚有兴趣,摇出泰卦也着实不难。卫家和王家的仆人何其多,若是每个人都能摇中这泰卦,乐家女郎……你说你的库存该有多少赠送出手的?”他的笑容让她恨不得打掉。
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不是敲,诈勒,索又是哪般?
“卫公子……你这般可是真的赔了风度,再说你,说过,你不差钱……你也不缺钱,何必如此……”她想着拿脸面来让他收敛。
“我这人不差一锤子买卖的钱,却需要利滚利,钱生钱的财。既然有稳而不赔的买卖,自然想要插一手,你说可是?”他显然是笃定了主意,非要拿她医馆开刀。
“再说,若是乐家女郎着实不愿,大不了……我跟姑母说上一二,左右失去世家夫人的订单罢了,想必乐家女郎家大业大,也看不上这般……”他话语中的要挟让她深吸一口气,这个该死的卫玠!
“卫公子,但不知,你想如何合作?”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让她人微言轻,又没有世家做靠山?
“自然看你的诚意如何了。”他从怀里拿出两份契约,递给她。
看这墨迹,怕是早就写好了契约,等君入瓮了吧?
真是……好一个心机深沉!
“医馆终究是要有制作绵胭脂的成本,又有雇人做生意的成本,不如……二八?”她咬了咬牙,心在流血。
“乐家女郎……你委实小气了些。这般诚意不足,怕是很难谈拢……唉……这人前我带着绵胭脂送给姑母的事也只能就此罢了。若是有人问起,我也只能如实相告,谁让我是这般实诚之人?”他端起茶杯,笑意加深。
她的呼吸加粗,气息加重,后牙龈甚是痒,只能来回磨。
卫玠与她对视,而她只能咽下满腹不甘,伸出纤纤玉指,比了个三七的模样。“那就,三七……”
“乐家女郎,方才我不过是在楼下一站,怕是明日账目又翻了一番。你这委实诚意不佳,难让我再踏入此处,怕是何郎傅粉那些儿郎若问起我的感触,也只能据实以告,没办法,那些人终是我三五好友,说不得慌。”他长叹一口气,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她手攥起拳,却又快速松开,赶忙快步拦住他,脸上带着妥协,“卫公子,四六,如何?”
四六……她的心被捅了一个窟窿。
“世人都知我羸弱多病,又是一个对花粉稍许过敏的人,却甚少有人知我对某种豆类也是如此。若是不幸,来之前吃上几口,怕是来到这医馆之时,红疹满脸,甚是影响乐家女郎的销路。”他指着额,一副为难的模样,“可偏生,我又是个嘴馋贪吃的主儿。”
“卫公子……”
“嗯?”他歪着头,似笑非笑,眼眸却灌满了温柔,显然心情甚好。
“你很会讨价还价。”
“承让承让。”
“你非常懂得博弈之术。”
“赞美赞美。”
“你这样,与那巧取豪夺又有何区别?实则土匪作为,可知?”她气的想要戳中他的胸膛,一直戳下去。
只是她的眼眸已经将她的怒气尽数展现。
“呵……那你可是认了?”他显然好心情的忽略了她的指责,只等她屈服。
“你明抢豪夺,还要让妾堆满笑容不成?”她显然不愿答应。
“如此,在下……告辞了。”他慢慢垂下眼,带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明日等满是红疹再来讨教了……”
这话刺激了她的神经,他真的敢做!
她敢打赌!
“卫公子……”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而他驻足,回眸看她。
“嗯?”
“五五就五五。”她牙缝里挤出让她身心巨创的话来。
“乐家女郎,我看你很是不情愿,如此,便是罢了。”他还是要走。
她满面怒容顷刻之间化去了,只剩下讨好的笑容,“卫公子,你大驾光临,自然蓬荜生辉,妾怎会不情愿?莫不是你看错了去?”
他转过身,与她对视,玉如意在手心里轻点,“哦?是吗?”
“卫公子自然是我大晋少见的英才,如此玉人,自然是见之不忘,观之欢喜。”她违心之论却让他甚是满意的点头。
“乐家女郎说的倒是合了我几分意。只是方才土匪的称呼,着实难听了些。我心眼小,却是记下了。”他叹息的看着她,一副问她如何是好的模样。
她好想掐死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卫公子,你确定,一定要这般戏弄妾不成?”她立马装起了委屈,“妾不过是一届小女子,战战兢兢的开着医馆,背负着商女的数落,好言说尽却被卫公子当做他意,妾这该是如何自辨才好?”
她佯装可怜的模样,想起五五开即将流失的钱财,竟真的落下几滴泪来。
他伸出手,接住她的泪。
温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轻触,让她的泪戛然而止。
她错愕的抬起头望向他,而他则是缓缓一笑。
乐霖呆呆的看着他,而他则是收起那气人的傲娇模样,语言温柔至极,“我原想着逗弄你一翻,却终究是过不了这泪水之关。原是我陷入了圈。”
他这是何意?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何特殊之处,值得卫公子驻足不前。
只是带着好奇看着他,很想知道,他这句话又是哪般心计。
却只见他轻叹一声,身后门打开,七堡匆忙走进,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半晌才说,“你先准备马车。”
卫玠手指捏搓着她的泪水,将她的泪水放在鼻尖轻嗅,抬起头,嘴角挂笑,“乐家女郎,坎园有事,后会有期。”
“你……”她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却见到他转身离去。
只留下她呆愣在原地。
难道梦中夙缘,即将到来?
不,那只是旖旎之梦,当不得真。
她捂住胸口,实则不愿与他再有瓜葛。
……
坎园之内,卫玠差七堡拿来乐霖与他游戏之时的文章,以铜剪慢慢的剪着字体,这宣纸之上不久便有了几个字,他慢条斯理的将这些字贴在一张宣纸上,缓慢的裱着。
身后黑衣人被五花大绑,他的声音甚是清冷,“我听闻你腰间玉佩是淖玉,这淖玉产自兰陵,可巧我那兄长正是兰陵郡之主。儿时也曾在兰陵玩耍,自是记得那里有几户人家……似乎姓柳……”
他吹了吹手里的浆糊,回过身,看向地上的黑衣人,“这贾充之母本姓柳,听闻自小偏喜爱国志士的故事,抨击这曹髦被杀之事,曾多次当着贾充面数落叛逆者。柳太夫人的士族,有几处败落,恰好就在兰陵。”
黑衣人的眼睛带上了探究,与卫玠对视。
只是卫玠还在攻心。
“这柳氏因着贾后当权,自是风生水起了不少,这其中自然有兰陵败落的柳氏支脉。可巧,前几年,我曾长辈参加金谷园聚会,委实见了这柳氏后人,却与你有几分相像。最相像的那人似乎是兰陵与襄贲之间的柳家寨人,不知可是你的亲人?”卫玠若有所思的点着下巴。
黑衣人身形一震。
卫玠看到黑衣人的身形,笑容加深,“儿时尚在琅琊,陪着父亲曾亲眼见琅琊内史潘芘大人,而后几年,我又是借着外祖的因缘见了给事黄门侍郎潘岳大人。这潘岳大人,因小名阿檀,世称檀郎。委实巧了,我恰好见到这潘檀郎对着广城君郭老夫人的马车长袖作揖,硬是吃了一嘴土。不过……”
卫玠看着黑衣人越来越瞪大的眼睛,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只是字字逼人。
“那潘檀郎倒是常说兰陵淖玉最是淳朴,可做金谷二十四友常伴之物。因着人多,故而背后标注大篆序号。也因着二十四友亦有亲友,自是分了次等淖玉,标注小篆表字。这背后的表字,恰好是柳氏一脉的辈称,故而……你便是河东柳氏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明抢豪夺,还要让妾堆满笑容不成?卫玠当真是可恶的家伙,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