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拜帖被乐家女郎一时生气,丢在了我的身上,着实有些孩子气。”乐霖皱着眉回头看去,却看到卫玠缓缓走来,那被酒污的衣衫贴在他的身上,显得是那般的羸弱。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步步而来,芳华溢彩。
“叔宝,你未换衣衫,受了凉该如何?”司马颖盯着卫玠手上的宣纸,轻挑眉毛,“莫不是这书信还有文章?”
“章度,你也知道我素来羸弱,好不容易遇到个可调养我身体的医者,自然是不能轻易丢了去。原是下帖拜医,谁曾料想,一场大雨,湿了我这拜帖,恼了我那医者,自然是要陪个不是。”卫玠扬唇浅笑,缓缓走向乐霖,将宣纸递到她的手中。“乐家女郎,我卫玠既然拜你为医,自是不会半途而废。”
乐霖看着手里的宣纸,抬起头有些纳闷。她方才被激恼了,任性一把,毁了拜帖,按道理,卫玠该生气才是。
怎会亲自送来新的拜帖?
诧异之间,只听身后传来贾芙嫉妒的声音,“叔宝,人家都给你脸色看了,你竟然还这般低声下气?”
那心疼的目光,仿佛方才被羞辱的人是她贾芙一般。
“有疾,必当礼贤,势必恭请。乐家女郎,可是?”卫玠看都未看贾芙一眼,朝着乐霖又迈进了一步。
“所以,卫公子重新下帖?”乐霖把玩着手里的宣纸,璀璨如星的光芒让卫玠的笑容也跟着灿烂起来。
贾芙赌气的快走几步,推开乐霖,望向卫玠,“叔宝,我认识的你,从来都是拈花浅笑,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那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更是一种她贾芙心目中的明月瞬间坍塌的痛楚。
“我便是我,从不由人决定。”方才贾芙推了乐霖一把,让卫玠的心也跟着不悦起来,他的语气很是疏离。
贾芙缓缓说道,那话很慢,慢的让人都以为她要落下泪来,“你要辜负我的期望吗?”
“贾家女郎,你我未曾有半分干系,何来辜负二字?姑娘家的名声重于泰山,还望出口之前三思。”卫玠的话是那般的凉薄,让贾芙的心都绞痛了起来。
“我自认为与你尚有几分情愫,原是我多想。”贾芙不再用“妾”,而是用“我”自称,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如此甚好……”
贾芙的眼神由落寞转为了憎恨,抬起眼,看向乐霖带上了恨意。
太子殿下司马遹?
乐霖转过头看向那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司马遹。
人都说当今圣上最杰出的儿子便是这聪颖越过桃符,那齐王司马攸的太子。
仅仅是远处走来,那一颦一笑皆是画作。
“皇叔,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司马遹长袖作揖,看着司马颖,脸上尽是温润,“叔宝,三日不见,你又让孤刮目三分了。”
这声揶揄让司马颖笑了起来,“叔宝,瞧瞧,本王这侄子也是觉得你今日翻了星辰,怕是这黄道吉日没算好呢。”
“皇叔,你这般说,叔宝怕是又要雪中胭脂,一片红晕了。”司马遹自顾自的笑起来,“只不过,叔宝,你若是再不去换这一身湿袍,怕是真要再病一场了。”
卫玠自是笑起,“这话说得极是,这湿的衣衫确实容易招寒,我先去换身衣服。”
众人一时之间,也急着换干净衣衫,瞬间也散了去。
乐霖本是往前走着,却被贾芙撞了一下,踉跄几步才走稳,隐隐听着贾芙那愤恨的声音传来,“好狗不挡道。”
呵……
这般就生气了?
怕是那贾芙还不知道卫玠这家伙毒舌的本事。
他要是想要怼起人来,怕是女子听得能颜面扫地,羞愧垂泪。
今日倒是痛快,率性而为,更是出了幼时就积攒的恶气。
既然梦里便是宿敌,贾芙尽管来就是了,她静待接招。
乐霖抚了抚头发,懒懒的说道;“我们去更衣吧,这虽是六月,终究也会水寒凉身。”
“是,女郎。”
才换完衣衫,乐霖把玩着手里的瓷炉,她手中瓷炉香气冉冉,却也有着驱寒的功效。
走到竹林一侧,一滴雨珠落在她的手上,手心处的雨珠随着阳光的照射,折射出光芒。
看着是透彻清亮,却也隐隐有着七彩之色。
乐霖嘴角勾起,看来清澈之物,也不至于,水至清则无鱼。
“你倒是好心思,在这里躲清静,方才如此戏弄本公子,可是痛快?”卫玠声音传来,她转身,看到他的眼里火焰簇簇,那是怒火,以及被她三番两次逗弄的恼意和失态。
“卫公子何出此言?”乐霖后退一步,佯装不解。
“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为何你偏生起了戏弄本公子的心思。故而,要仔细观看,细细品味。”卫玠的眼神带着旋涡,漩涡之中满是算计。
“所以当众下帖拜医,为的就是我推托不得?”乐霖了然的点头。
“毕竟能片刻功夫,精准知道本公子隐疾究竟谓何的人,不多。本公子好面,不得不防。”卫玠眼神陡然如鹰盯住猎物一般,锐利嗜杀。
“原是,我踩了公子的死穴,自找死路了。”乐霖话音才落,卫玠瞬间抓住她的手腕。
乐霖就这样看着卫玠,他用力攥她手腕,可是她的心却被撞开了口子,里面鲜血淋漓。
大火焚身……呵……都让她忘不了他……
该是多么的轻贱,才会让她明明死了心,却又软了心肠?
这双略冰的手,梦里与她十指相握,共剪西窗烛。
那似樱的朱唇也在梦中说过与她白头偕老,三生盟约。
原来,隔世,人如陌,物是人非。
变得,他不再心疼她,变得,他不再怜惜她。
这一刻,他犹如死亡之神,将她拉入了黑暗的旋涡。
痛……似乎痛彻了心扉,却也似乎,早已行将就木,毫无波澜。
乐霖那璀璨的眼神瞬间如死灰,卫玠手上的力道轻了一些,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颤了手,“你该知道,世家之中,我卫家虽不及王谢,却也是高门府邸。你既知晓我的秘密,该是知道自己的结局。”
卫玠的话让乐霖正眼看他,眼神一寸寸的扫过卫玠的五官,从眼眸到朱唇,无一放过。
像是再一次认识了卫玠一般,她缓缓点头,“卫公子所言极是,我不过寒门罢了,父亲有幸高中而脱了寒门,入了士族,却终究与世家,门当不对。人微言轻,自是明白如何安身立命。”
乐霖打掉卫玠的手,依旧是那傲然的模样,只是这傲然之中带着真正的拒绝和远离。
卫玠皱着眉,看向乐霖,总觉得失去了一些东西,“乐霖,你这是……”
“卫公子大可放心。我这人没有窥见他人秘密还大声嘲讽的爱好,断不会让你的秘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乐霖转身刚要走,却被卫玠拉住了衣袖。
乐霖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抬起头,眼神冰凉,“卫公子,男女授受不亲,烦请你,自重。”
挣开卫玠的手劲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此时乐霖手里的雨珠早已被她攥成水渍。
卫玠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方才拉住她衣袖的时候,为何脑海里闪过一座高楼燃火的片段?而这高楼小窗之中,又为何有她浴火而死的模样?
这是魔魇了吗?
晒书节,比不上乞巧节,却也是女子彰显女工技艺的好时节。
以往晒书节总是两人一组,采取花瓣制作香粉胭脂,以雅来过节。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人往往是一男一女,抽签决定配对。
而配对的男女,若是情分深,家族也会亲自下帖,为其结下姻缘。
故而女子们都心心念念,能与公子组队,结上一段好姻缘。
今日里主持配对的,正是卫玠的姑母卫夫人,卫夫人不仅是书法了得,更是公正无私。
贾芙痴恋卫玠,眼睛里都带着希望。
“辰字卯号,卫玠,乐霖。”
乐霖正在喝茶的动作顿了,她抬头与卫玠对视。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卫玠也看向了她。
两人视线交织,共同呆愣,然后共同低下头去,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贾芙愤恨的瞪向乐霖,却听到后面传来,“巳字午号,司马遹,贾芙。”
司马遹?姨母最讨厌的太子?
贾芙看向司马遹,尽管这个太子也是个长相不错的俏公子,却不是她贾芙心上之人。怒气横生的贾芙握紧了拳头。
“酉字寅号,司马颖,乐霜。”
乐霜看到方才乐霖和卫玠对视的模样,心下有些嫉妒,可一想到是自己嫡出的身份,又当下发作不得,却依旧因着从小到疼爱的妹子与心上人多了些亲近,而又升起了小心思。
“诸位,大雨初霁,刚好是采花制作胭脂的好时节,拿上你们的篮子去采下你们心仪的鲜花,制作这上乘的胭脂吧。”
卫夫人一句话,在座的少男少女们,纷纷拿起篮子,走到自己的伙伴跟前。
卫玠把玩着手里的花篮,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乐霖,“这无独有偶,真是蹊跷。”
“想与你配对的人何其多,妾何必树敌招风。”乐霖拿起竹篮,“这竹林多处是桐花和锦葵,当是胭脂最佳,不知卫公子可愿前往?”
“如你所说,必欣然允诺。”卫玠状似亲昵的靠近乐霖,本想逼得乐霖倒退,却不曾想她纹丝不动。
“如此便好。”乐霖拿着花篮朝着竹林而去。
贾芙的脸上已经扭曲,她冷哼一声,“竹林多是虫蛇,当心咬伤了脚。”
司马遹嘴角含笑,这个贾芙,还是那般的娇纵跋扈。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各位可喜欢我笔下的卫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