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给我一滴血5

111小心翼翼地劝:“酒酒,上楼吧……?在结果出来之前,先别和他多谈了……?”

是,理智上来讲,是该这样。

但陆酒挪不动脚步。

岑兰宴对他说:“过来坐一会儿?”

111:“酒酒……”

陆酒长久地沉默着。

片刻后,他挪动脚步,走过去,在岑兰宴身边坐下。

于是,111也沉默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在他坐下后,那束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陆酒低头看去。

一束报不出名字的花束,什么颜色都有,粉的,黄的,紫的,虽然不似那些花店里卖出去的花束那么精致华丽,但有一种别样的清丽与可爱。

“……你自己摘的?”

“本来在花店定了一束玫瑰,但是路过这些花朵时觉得你可能会更喜欢它们,”岑兰宴一点都不遮着掩着,“喜欢吗?”

陆酒默默地将花束接过。

或许是在寒风中呆久了,没什么芬芳,但……是末日世界里,收到过的那些花束的模样。

他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路灯下的男人。

“你想起的记忆里……就没掺点别的?”

岑兰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你是指什么?”

陆酒闭嘴了。

见他沉默,这个男人又道:“我的记忆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如果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提醒我。”

“……算了,没什么,”陆酒撇开目光,“刚刚我和我室友掉下来的时候,是你接住了我们吧?谢谢你。”

岑兰宴的眼神告诉他,他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生硬。

岑兰宴道:“于峰应该不会出面来管你们这件事,是谁拖住了你们?”

“也说不上拖住吧,大学生出了这种事故他们重视一点也正常……于峰是猎人局的那个局长?”陆酒敏锐地问,“你和他很熟?”

“见过一次。”

陆酒探究地看着他。

岑兰宴蓦地抬起手,贴上他的脸颊。

依旧那么冰冷。

陆酒颤了一下。

岑兰宴顿住,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掌,疑惑的模样好像是在想:有这么冷?

陆酒忍不住想笑,然而唇角刚漏出一丝笑意,便被他抿没了。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岑兰宴放下手:“想你。”

“…………我是指正经事。”

“想你很不正经吗?”岑兰宴又疑惑了。

陆酒嘴角一抽。

“……除了想我以外,还干了什么?”

岑兰宴的视线投向远方。

他们坐在路灯下,望向远处,只能看到朦胧模糊的一片黑暗。

“回忆从前。那天之后,又有不少记忆复苏了,”岑兰宴平静地说,“我和你携手度过了你的八辈子,在你的第二世里,我和你同样认识没多久就告诉了你我们的过去,但当时你对我没有那么大的戒心。”

岑兰宴侧过脸,望向他:“这一次,你发生了什么?”

“……”陆酒轻声问,“就一丁点都没想过,你可能认错了人?”

岑兰宴的唇角划开一抹戏谑的笑。

“你会认错你的爱人吗?”

不会。

陆酒在心底做出回答。

“几千年了,在你的下一世还未出现的时候,我也遇到过和你非常相像的人。有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真的已经转世。但是只要目光对视上一瞬间,身体就会告诉我答案。”

岑兰宴垂下眼。

他覆住了陆酒放在身侧的手。

“让我想要亲吻的只有你,让我想要感受体温的只有你。”

“我只想尝你的血,只需要咬开小小一个口子,饮下你的血液,久违的饥饿感就会回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而不论那些饥饿感有多重,只要饮下你的一点血液,它们就能被满足。”

岑兰宴兴味打量着他们交握的手。

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嵌进来。

他们缓缓嵌在一起。

男人的嗓音又轻又缓,明明语气听起来那么平稳,然而听起来,又那么令人动荡。

“你总是会被我冷得发抖,但当我推开你时,你又总是不高兴。你经常会来抱我,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有多冰冷,抱久了就能变成一样的温度。你也总是能将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温度。”

陆酒的喉结滚动着。

“你问我这几天还在做什么,我在回想那种好像变成了人类和你做i时的感觉。”

他的手被扣紧了。

岑兰宴的气息缱绻起来。

“我的体温变成了和你一样,心跳变成了和你一样。人人都说吸血鬼与人类在一起时,人类总是会被牵着鼻子走。但和你一起时,被牵着鼻子走的却好像总是我。”

岑兰宴顿住。

他抬起眸,温柔地问:“酒酒,什么时候再来牵走我?”

陆酒的呼吸出现了一丝颤抖。

他的脖颈上浮现了一层鸡皮疙瘩,是被冷与热一同染上时,激起的生理反应。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冰冷得像一件死物,然而同时,又好像是一团汹涌热烈的火焰。

他甚至变得不知道是要远离还是靠近,灵魂好像都在被反复拉扯,这个男人看着他,分明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故意袖手旁观。

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坏心眼,这么犯规。

许久,陆酒启唇,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应该知道,我问印临要了一件东西。”

岑兰宴顿了下,歪了歪脑袋:“嗯。”

轻而随意的一下鼻声。

好像在问:然后呢?

“没想过我去给了谁?”

“想杀死我的人?”岑兰宴漫不经心地问,“你会和他一起将桃木剑刺进我的心脏吗?”

“……你有很多敌人吗?”

“我记得的都已经死了。”

“一个都没了?”

“你要是知道,可以提醒我一下。”

陆酒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答。

几秒种后,又问:“既然都没有死敌了,那你还说什么?”

岑兰宴轻笑:“只是开个玩笑。”

“……”

“酒酒,如果还有困惑的话,就去寻找答案吧。”

岑兰宴伸过另一只手来,或许还是怕他冷,只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随性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对死亡的无畏,纵容的态度里又似掺杂着一抹煽动——

“不过,希望你能快一点。”

“毕竟,清醒着等你,实在是一件难熬的事。”

——煽动他往前跑,不论结局是张开双臂拥抱他,还是将他狠狠推下悬崖。

陆酒久久挪不开视线。

*

啪一声。

寝室里的灯亮起。

陆酒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树木遮挡着楼下的路灯与长椅,隐约可以看到男人静坐在那里的背影。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男人回过头来,深灰色双眸隔着那交错掩映的枝叶,与他对上。

陆酒动了动唇。

“回去吧。”

他无声地说出这三个字。

男人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原地消失。

没有任何声息,就连跳出花坛的野猫都没有被惊动,那家伙已无影无踪。

陆酒又出神地看了那空荡荡的长椅好一会儿,才退回到房间里。

寝室里没有花瓶,他翻出来一个昨天喝完的空饮料瓶,对半剪开,灌了一些水,将花束插进去。

夜已深。

他将花瓶放到了阳台的月光下。

*

李漾、阿衫和淮陆直到第二天都没回来。

辅导员带维修工来他们寝室时说,淮陆受到的撞击比较大,出现了一些骨裂,位置又比较特殊,估计这个学期接下来的课都没法上了。

至于阿衫,猎人局专家评估他的转化是失败的,现在已经开始进行逆转化程序,结果也要明后天才能出来。

“哎,这帮小子,真的太轻视法律,也太轻视生命了!”辅导员摇头叹气,“陆酒你也是惊险,从这么高的地方背着地摔下去竟然都没事!话说你想不想转寝室?你要是想就说出来,没关系的,我想办法调整一下。”

陆酒对此其实无所谓。

“暂时不用,谢谢老师。”

他又在学校和宿舍间按部就班来回两天,李漾回来了,脸色憔悴苍白。

“阿衫逆转化失败了,我没看到他,但猎人局的人说他已经彻底失去思维能力了,”李漾呆呆地说,“因为攻击性太强,所以只能……执行安全清除程序。”

安全清除程序,是“击毙”好听一点的说法。

陆酒滞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问:“他的爸爸……还是没有来?”

李漾摇摇头。

“被执行安全清除程序的尸体也没法被带走,因为会有污染的可能性,所以是统一归猎人局处理的,”李漾木愣愣地说,“只有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陆酒不知道说什么。

“陆酒,我好矛盾……我害怕死亡,就算只能在黑夜里生活,我也想变成血族那样的永生族,但如果代价是像阿衫这样,我又确实不敢赌……你呢?你想到死亡的时候,不会害怕吗?你不会怕以后老了,被病痛折磨至死?不会怕死亡把你和你爱的人分开吗?”

陆酒刚要张开嘴,脑海中忽然闪电般划过一张画面,一段对话响起在脑海中。

【……为什么你不把我转化成血族?】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迫你去做。】

陆酒的心脏重重一跳,瞳孔猛地紧缩。

……是什么?

刚刚那是什么?

“酒酒,你怎么了?”111察觉到不对劲,出声问他。

陆酒惊疑不定。

李漾还在说:“……我可能,我可能需要休学一年,我需要想清楚这些问题……”

于是两天后,李漾也消失了。

这间寝室,成为了陆酒的单人寝室。

*

在距离月圆日还有两天的时候,赵览联系了他。

“晚上十一点半,在猎人局门口等。”

终于来了。

陆酒撇开连日来纷乱的思绪,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整装出发,提前大半个小时出现在了猎人局的门口。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坐在花坛边,拉链拉到顶端,竖起的领口遮着他的下半张脸。

双手揣在兜里,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猎人局内部的动静——

猎人局不是天天都会加班,今晚,这栋建筑漆黑一片,乍一眼看去似乎一个人都没。

十一点二十分,赵览出现了。

这大叔走得很急,在他面前停下后只喘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便道:“差不多了,跟我走。”

他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在联系那位“看门人”,带陆酒绕去了猎人局的后门。

他们刚到,后门就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大概只有一米六五高的瘦弱男人。

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很短,脸上长着一些痘,长相平平无奇。

111嘀咕:“这就是看门人?”

最开始还想过那个男人会不会是看门人来着,现在看来,真是差得离谱。

“他叫王已,在这里干了十年了,五年前开始做的看门人,”赵览简单地给他们俩互作介绍,对陆酒的介绍就简单很多,“陆酒,刚上大学。”

王已的视线在陆酒脸上转了一圈,没多问什么,开口道:“跟我走。”

他的嗓音很低哑,好像是天生的。

猎人局里依旧没开大灯,王已打着手电筒。

赵览跟在王已身后,陆酒则跟在赵览后头。

赵览问:“你把监控都关了?”

王已走在前头说:“那肯定。其实不关也没事,只要晚上不发生什么事,没人会闲着无聊去查监控。”

“那还是关着吧,以防万一。”

“你最近在干什么?还想着报复岑兰宴?”

“这你就别管了。”

“让我干事还不让我问。”王已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

赵览不吃这一套:“又不是没给你钱。”

陆酒安静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出声。

王已刷卡,带他们进入了一块外人不能进入的区域,那里有另一部电梯。

进去后,楼层按键只有一个,负三。

陆酒眸光闪动,问:“秘密楼层只有一层?”

“我们这里是这样,”王已道,“不需要那么多楼层。”

电梯下行很快,就这说话的工夫,负三层就到了。

门叮一声打开,当看见外头幽暗的紧急通道提示灯散发出来的绿光时,陆酒的心跳无声地加快了节奏。

……最终答案会是什么?

见到那位亲王后,一切是会变得清清楚楚,还是会变得更为迷雾重重?

他们走出电梯。

一左一右,走廊向两边延伸,沿路每一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的状态。

王已提醒:“别乱看,别乱摸,跟我走。”

他转过身,往右边走去。

陆酒注意到,这里每个房间都只以简单的数字作标号,右边走廊的房间从6开始,依次为7、8、9……走到10号房间门口,王已停下,从裤兜里又掏出一张卡来,刷了一下。

滋一声,咔哒,门锁已开。

“转成队长后到现在,我也是第二次来见这位亲王,”赵览回头瞥了陆酒一眼,“我带你来见他了,你也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知道。”

陆酒冷静地回答。

王已推开门,里头一片黑暗。

他打开灯,没给陆酒留一丁点缓冲的时间。

灯光亮起,房间里的一切清楚展现在他们面前。

……

正中央,有一张手术床。

一个男人笔直躺在上面,两只手放在身侧。

他的身上似乎不着片缕,唯有一条白色被子盖在身上,挡住了他大半的身体,胸口部位被子耸起,显露出十字架的形状。

他的肤色很苍白,令人分不清是死亡的白,还是血族的白。

陆酒的心跳声,他自己都能听见了。

他的呼吸已经屏住,缓慢走进去的每一步都似被本能驱动。

最开始,看不清这人的脸。

距离太远了。

赵览和王已也站在他的前头,遮挡住了他的部分视野。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寒意,陆酒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赵览和王已知道他才是今晚的主角,简单进行了一两句“他还是这个模样”“废话,他是血族”的对话,两人便回过头来看他,向两旁让开,给他让道。

陆酒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来到这张床的边上,视线落向了床上这人的脸。

……

……

是那个男人的脸。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