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疯了才对吧!
陆酒在心底说。
他浑身发热,完全已经不是跳舞带起的热意了,而是被激起的,被撩拨起的——
腰被紧紧搂着,身体紧贴这个男人的胸膛,每一下急促的呼吸,他们身上的衣服布料就会小幅度地摩擦,将这点隐秘而细微的心绪起伏暴露在彼此之间。
好热。
……好热。
陆酒有些晕眩,感觉自己好像泡进了一池温水里,整个人快要融化。
下一秒。
歌舞骤停,大家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向空中,发出欢呼。
庆典结束了。
陆酒被惊醒。
他发现自己已经侧过脸,他们鼻尖相错,四目相对,呼吸融在一起。
他已经张开了嘴。
而男人缓缓压下来。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后退两步,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嘴!
危南楼顿住。
他似有些疑惑地低声喃喃:“害羞?”
“……屁!”陆酒的耳朵确实是红的,眼睛里还覆着一层水光,但他恶狠狠道,“……不是这个问题。”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那是什么问题?”公爵大人情绪很稳定地问他,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
“……我明天再告诉你。”
“为什么是明天?”
“我现在得冷静一下,你离我远点。”
他的身体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了。
他现在不能碰这家伙,会出事。
……人鱼的身体太麻烦了。
危南楼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笑了一下,篝火的暖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会吃了我?”
“……!!!”
真被吃了就老实了!
陆酒瞪得特别凶,危南楼却笑意更深了。
陆酒含含糊糊道:“反正明天再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走了……”
他往前走去,就要掠过危南楼,被一把拽住了。
“就这样走了?”男人低声问,“打算回哪里?”
陆酒脑袋卡了一下壳,想说当然是回海里,不然还能……他的脑筋转过弯来:“我不回闻家!……我回大海。”
危南楼又看了他几秒,一副并不想让今天就终止在此刻的模样,不过指腹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臂内侧,还是道:“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这个男人不容拒绝地说,“我驾车,你坐里面,我不碰你。”
“……”
陆酒垂下眼睫。
在转身跟着危南楼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个苏南子爵还在人群中望着他,一副不甘心还想上来说两句话的模样。
腰被一把搂上前。
陆酒抬起头。
男人淡淡瞥了眼苏南子爵,回过头来,安静地带着他往前走。
他们来到了小巷口,两名侍卫还守在那里,见到陆酒过来,小心翼翼地躬身:“阁下。”
危南楼一把托起陆酒的臀,将他抱上车:“进去。”
然后拿起马鞭。
两名侍卫惊住了:“公、公爵?!”
“你们先回府。”语罢,危南楼上了马车。
陆酒已经进了车厢里。
他悄悄撩开帘布。
危南楼背对着他,坐在外头。
在两名侍卫震惊的眼神中,他从容地扬起马鞭,驱马走了出去。
……
夜风凉快,危南楼却单手解了外衣,将其脱下,随意搭在一旁。
只余下一件白色衬衣,显得有些放浪不羁。
宽肩将衣服撑得很有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肌肉纹理的走向清晰可见。
“为什么非要回大海?”仿佛知道陆酒在偷看,他冷不丁问,“如果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我府里有很多房间。”
“……不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意思是不能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陆酒瓮声瓮气。
危南楼笑了一下。
“那以后怎么办?”
“……谁跟你以后了。”陆酒犟嘴。
“我很快就会回首都,”男人沉静温柔的嗓音被风带向后方,“跟我走。”
“……哼。”
让他找了这么久,现在让他走他就走?
明天再说吧。
陆酒轻飘飘放下帘布,坐回车里,安静了会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好烫。
但草药已经吃过了,这么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吃一次吧?那样会过量。
陆酒闭上眼,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走之前,还是得跟闻大哥告一声别。
不论如何,闻家兄弟收留他这么多天,帮了他这么多忙,这份恩情一定要记在心里的。
说起来,首都离海远不远?
好像挺远。
人鱼族虽然不是天天都得泡在水里,不过一想到要长久地离开水,就好像要背井离乡一样,这双腿好像也立刻有酸痛感泛上来了。
不过……总归是要走的。
因为这个男人在那里,他想走向他。
陆酒蓦地停住思绪。
片刻后,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这个男人,好像已经变得很坚定了。
……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碾过路面。
深夜的人鱼镇,不论大路还是小路都很安静,从小镇中心散开的人群还没这么快回到家。
陆酒一路胡思乱想,马车最终停在了沙滩的边缘。
再往前去,车轮就会陷进沙子里了。
停下来后,危南楼一时没有动,陆酒也没有动。
隔着一块帘布,他们安静地坐在那儿,就好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听海边的晚风。
最终,是危南楼先开的口。
“明天什么时候能见面?”
“……等我去找你。”
月光将男人的身影打在帘布上。
危南楼好像侧过了脸。
“可以由我去找你吗?”
“……只要你找得到。”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
陆酒不知道他这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给今晚打上句号,可说点什么呢?
想起刚才的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问:“诶,为什么他们都能认出我是人鱼?”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他一会儿。
那骗子百晓生好歹还是看了他的脸才认出来的,可刚刚的庆典上,他可是戴着面具的,那苏南子爵怎么还能看出来?
到底是什么暴露了他?
危南楼好像歪了下脑袋。
帘布被掀开,一只手递进来,手掌朝上,指节修长。
“你不知道?”
“……”陆酒忍住体内的热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被带下马车。
“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卖什么关子?”他小声抱怨着。
危南楼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男人相貌英俊,眉目沉静,低垂眼睫注视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是一抹……陆酒无法形容的笑容。
有些戏谑,有些意味深长。
他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立刻道:“算了,你别说——”
“因为你很美。”
陆酒的话掐断在了喉咙里。
“美是一种氛围,有时候即使不用看到脸也能感知到。”
危南楼抬起手,轻轻摘掉了他的面具。
陆酒漂亮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月光下,这双眼睛里充斥着茫然。
面具的绳带勾在危南楼的手指上,他以指腹轻抚过陆酒左眼下方的那一粒小痣。
“对这件事毫无认知?”
“…………我、我是男的!”陆酒震惊地涨红了脸,“哪个男的会认为、会觉得自己‘很美’?!”
操,他竟然结巴了。
危南楼笑意更深。
“美和性别无关。陆酒——”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转身跑走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啊啊啊啊什么鬼,他真的要疯了!
本来就已经躁动的身体好像被投下了一把火,跑进礁石滩里脱下衣服时,陆酒就着月光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粉红色的。
他骂着脏话,顶着远处男人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爬上礁石,跃入大海!
*
危南楼是什么时候离开沙滩的,陆酒不知道。
他钻进海里之后就是一顿狂游,压根没有浮到海面上去看过。
他不断摆动鱼尾,在高速游动中利用冰凉的水流冲刷自己燥热的身体,游了大半夜,才勉强将体温给降下去。
然后累得两眼一闭,捂着自己的肚子,就呼呼大睡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吆喝声从水面上传来,隔着海水朦胧传进耳朵里。
陆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
上方,光晕晃动着。
啊,天已经亮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但又好像……很没力气。
陆酒晕晕乎乎的,已经分不清自己这到底是好点了还是更差了,过了半晌,才摆动一下鱼尾,往上浮去。
他破出水面。
渔船一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出去了,此刻刚好是他们回来的时候。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渔民们在船上收拾渔具,整理收获。
陆酒在水中浮动着,睡意朦胧地望着这朝气蓬勃的画面,目光扫过一艘大渔船时……猛地顿住。
嗯?
他眨了眨眼,一个激灵。
……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影子??
他赶紧向这艘大渔船偷偷摸摸游近了一点,仰着头仔细一看,张开了嘴。
……甲板上那穿着一身白色衬衣,人高马大的身影不是……
船上那人也注意到他,手臂一搭,靠在了围栏上。
这家伙正在开一个海蚌。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小刀,开蚌的动作干脆利落又优雅从容,三两下间,就从蚌肉里取出了一颗珍珠。
随后,男人轻轻一抛,那颗珍珠在晨光下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向陆酒。
陆酒连忙伸出双手接住。
带着一点粉色的稀有色珍珠落在了他湿漉漉的手心里,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抬起头,再次看向男人。
“……干嘛给我这个?”他小声喊。
海风吹乱了男人的黑发。
他背着光,靠在栏杆上,身姿潇洒不羁。
“想着早点来见你,结果来太早了,就跟他们一起出了趟海,捕了不少东西回来。看到这些海蚌的时候想到了你,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陆酒沉下去,只在海面上露出了半张脸。
他咕噜噜吐起泡泡。
“现在,”男人对他笑,“现在,我应该也算是水手了?”
咕噜噜,咕噜噜。
真要命。
这家伙怎么这么帅了?
“啊,有人鱼!”
不知哪条船上有人发现了陆酒,大声喊道。
在数道目光聚集过来的那一刻,危南楼跃过船栏,跳了下来。
惊呼声四起,人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走,而陆酒立马摆动鱼尾,转身向远处游去。
危南楼落入海中,紧随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游到了那座初遇的无人礁石岛上,陆酒爬上岸,站起身,鱼尾化作的双腿软弱无力。
他浑身洒着水珠,踉跄地往上跑,被石子绊倒时,一根手臂搂过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陆酒忍不住笑了出来,危南楼也在笑。
他们在地上滚了两圈,陆酒的背压在了地上,危南楼则撑在他的上方。
水珠从危南楼的黑发上滴落下来,砸在陆酒的脸颊上,与他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们气喘吁吁,阳光将水珠照射得璀璨,也将他们勾勒出一层金光。
对视片刻,危南楼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吻上他的唇。
陆酒也再忍不住了,用力环住了危南楼的脖子。
他们吻得热烈,急促的气息在唇间交换,海水的咸味在口腔里漫开。
“你干嘛要这样……”
陆酒低低呢喃。
“我想我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又是一阵紊乱的气息交错。
“跟我走。”
男人嗓音低哑。
陆酒的喉咙里却只溢出呜咽。
“做我的妻子,陆酒。”
陆酒不断吞咽着,渴求着,昨晚的冷静、自制,他努力铸造起来的那面墙轰然垮下,碎得一干二净。
“陆酒,”男人一遍一遍地唤着他,吻着他,低沉的嗓音一次比一次缱绻,“……酒酒……”
“……唔,”陆酒在痉挛中打着颤出声,“带我走,危南楼……带我走……”
……
陆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
他的防线彻底垮了。
二十分钟前,危南楼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停下亲昵,捏住他的下巴凝眉看了他几秒,沉下脸脱下上衣,包裹住他。
很快,一艘奢华的大船开过来,危南楼抱他上船。
在回府的一路上,陆酒近乎失去理智地缠着这个男人。
他呜咽着,低吟着,体内的热意逼疯了他,而危南楼一直用吻安抚他。
抵达府邸后,危南楼抱他下马车,快步走入府中。
侍从们见到公爵大人这幅湿淋淋的模样全都被吓了跳,赶紧低下头去,替他们一路将门打开。
危南楼一路穿行,最终将他放到一张大床上,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干毛巾,将他身上擦干净。
陆酒一直挣扎着,危南楼的手一抽离,他便翻过身,卷住被子,闭上眼在那儿哆嗦着磨蹭,仿佛只剩下本能。
他通身泛着绯色,危南楼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温度非常高。
“医生来了吗?”危南楼冷声问。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应该快到了!”侍卫流着冷汗答。
“……危南楼……”
陆酒无意识地唤着。
房间里,侍从们的头顿时更低了。
“你们先出去。”危南楼下令。
侍从、侍卫立刻全部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危南楼在床边坐下,掰过陆酒的肩膀,俯身过去,吻他的额头,鼻尖,唇,低声说:“要我怎么做?”
“……想要,我想要,”陆酒始终闭着眼,让人根本分不清他这是梦呓还是清醒时的诉求,“好难受……”
危南楼静止片刻,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住。
这次的吻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凶。
陆酒立刻抱住他,抓着他的背脊,呼吸时而绵长,时而急促。
他们吻得很深,深到足以令人窒息,陆酒却好像依旧不够。
分开时,他喘着:“……学长……”
危南楼变换角度,刚欲再度吻下去,闻言定住。
“……什么?”
“……”陆酒微微睁开眼,迷醉般地望着他,“……你……”
“……我是谁?”
“……学长……?”陆酒的眼神近乎涣散,“柏匀……沈欲……贺麟……你……”
“……”危南楼静静呼吸几息,语气极度平静地又问了一次,“我是谁?”
“……危……南楼……”
陆酒的眼睛再度阖上。
他陷入了黑暗当中。
……
……
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搭着陆酒的手腕。
危南楼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他靠在床头,低眸,始终看着陆酒沉睡的脸。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近乎有些怪异,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片刻后,医生收回手,神情有些犹豫。
危南楼抬起眸,问:“是什么病?”
“不是病,公爵大人,”医生低下头,恭敬地说,“这位人鱼,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