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岸上的人鱼8

……是我要疯了才对吧!

陆酒在心底说。

他浑身发热,完全已经不是跳舞带起的热意了,而是被激起的,被撩拨起的——

腰被紧紧搂着,身体紧贴这个男人的胸膛,每一下急促的呼吸,他们身上的衣服布料就会小幅度地摩擦,将这点隐秘而细微的心绪起伏暴露在彼此之间。

好热。

……好热。

陆酒有些晕眩,感觉自己好像泡进了一池温水里,整个人快要融化。

下一秒。

歌舞骤停,大家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向空中,发出欢呼。

庆典结束了。

陆酒被惊醒。

他发现自己已经侧过脸,他们鼻尖相错,四目相对,呼吸融在一起。

他已经张开了嘴。

而男人缓缓压下来。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后退两步,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嘴!

危南楼顿住。

他似有些疑惑地低声喃喃:“害羞?”

“……屁!”陆酒的耳朵确实是红的,眼睛里还覆着一层水光,但他恶狠狠道,“……不是这个问题。”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那是什么问题?”公爵大人情绪很稳定地问他,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

“……我明天再告诉你。”

“为什么是明天?”

“我现在得冷静一下,你离我远点。”

他的身体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了。

他现在不能碰这家伙,会出事。

……人鱼的身体太麻烦了。

危南楼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笑了一下,篝火的暖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会吃了我?”

“……!!!”

真被吃了就老实了!

陆酒瞪得特别凶,危南楼却笑意更深了。

陆酒含含糊糊道:“反正明天再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走了……”

他往前走去,就要掠过危南楼,被一把拽住了。

“就这样走了?”男人低声问,“打算回哪里?”

陆酒脑袋卡了一下壳,想说当然是回海里,不然还能……他的脑筋转过弯来:“我不回闻家!……我回大海。”

危南楼又看了他几秒,一副并不想让今天就终止在此刻的模样,不过指腹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臂内侧,还是道:“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这个男人不容拒绝地说,“我驾车,你坐里面,我不碰你。”

“……”

陆酒垂下眼睫。

在转身跟着危南楼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个苏南子爵还在人群中望着他,一副不甘心还想上来说两句话的模样。

腰被一把搂上前。

陆酒抬起头。

男人淡淡瞥了眼苏南子爵,回过头来,安静地带着他往前走。

他们来到了小巷口,两名侍卫还守在那里,见到陆酒过来,小心翼翼地躬身:“阁下。”

危南楼一把托起陆酒的臀,将他抱上车:“进去。”

然后拿起马鞭。

两名侍卫惊住了:“公、公爵?!”

“你们先回府。”语罢,危南楼上了马车。

陆酒已经进了车厢里。

他悄悄撩开帘布。

危南楼背对着他,坐在外头。

在两名侍卫震惊的眼神中,他从容地扬起马鞭,驱马走了出去。

……

夜风凉快,危南楼却单手解了外衣,将其脱下,随意搭在一旁。

只余下一件白色衬衣,显得有些放浪不羁。

宽肩将衣服撑得很有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肌肉纹理的走向清晰可见。

“为什么非要回大海?”仿佛知道陆酒在偷看,他冷不丁问,“如果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我府里有很多房间。”

“……不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意思是不能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陆酒瓮声瓮气。

危南楼笑了一下。

“那以后怎么办?”

“……谁跟你以后了。”陆酒犟嘴。

“我很快就会回首都,”男人沉静温柔的嗓音被风带向后方,“跟我走。”

“……哼。”

让他找了这么久,现在让他走他就走?

明天再说吧。

陆酒轻飘飘放下帘布,坐回车里,安静了会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好烫。

但草药已经吃过了,这么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吃一次吧?那样会过量。

陆酒闭上眼,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走之前,还是得跟闻大哥告一声别。

不论如何,闻家兄弟收留他这么多天,帮了他这么多忙,这份恩情一定要记在心里的。

说起来,首都离海远不远?

好像挺远。

人鱼族虽然不是天天都得泡在水里,不过一想到要长久地离开水,就好像要背井离乡一样,这双腿好像也立刻有酸痛感泛上来了。

不过……总归是要走的。

因为这个男人在那里,他想走向他。

陆酒蓦地停住思绪。

片刻后,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这个男人,好像已经变得很坚定了。

……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碾过路面。

深夜的人鱼镇,不论大路还是小路都很安静,从小镇中心散开的人群还没这么快回到家。

陆酒一路胡思乱想,马车最终停在了沙滩的边缘。

再往前去,车轮就会陷进沙子里了。

停下来后,危南楼一时没有动,陆酒也没有动。

隔着一块帘布,他们安静地坐在那儿,就好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听海边的晚风。

最终,是危南楼先开的口。

“明天什么时候能见面?”

“……等我去找你。”

月光将男人的身影打在帘布上。

危南楼好像侧过了脸。

“可以由我去找你吗?”

“……只要你找得到。”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

陆酒不知道他这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给今晚打上句号,可说点什么呢?

想起刚才的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问:“诶,为什么他们都能认出我是人鱼?”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他一会儿。

那骗子百晓生好歹还是看了他的脸才认出来的,可刚刚的庆典上,他可是戴着面具的,那苏南子爵怎么还能看出来?

到底是什么暴露了他?

危南楼好像歪了下脑袋。

帘布被掀开,一只手递进来,手掌朝上,指节修长。

“你不知道?”

“……”陆酒忍住体内的热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被带下马车。

“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卖什么关子?”他小声抱怨着。

危南楼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男人相貌英俊,眉目沉静,低垂眼睫注视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是一抹……陆酒无法形容的笑容。

有些戏谑,有些意味深长。

他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立刻道:“算了,你别说——”

“因为你很美。”

陆酒的话掐断在了喉咙里。

“美是一种氛围,有时候即使不用看到脸也能感知到。”

危南楼抬起手,轻轻摘掉了他的面具。

陆酒漂亮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月光下,这双眼睛里充斥着茫然。

面具的绳带勾在危南楼的手指上,他以指腹轻抚过陆酒左眼下方的那一粒小痣。

“对这件事毫无认知?”

“…………我、我是男的!”陆酒震惊地涨红了脸,“哪个男的会认为、会觉得自己‘很美’?!”

操,他竟然结巴了。

危南楼笑意更深。

“美和性别无关。陆酒——”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转身跑走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啊啊啊啊什么鬼,他真的要疯了!

本来就已经躁动的身体好像被投下了一把火,跑进礁石滩里脱下衣服时,陆酒就着月光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粉红色的。

他骂着脏话,顶着远处男人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爬上礁石,跃入大海!

*

危南楼是什么时候离开沙滩的,陆酒不知道。

他钻进海里之后就是一顿狂游,压根没有浮到海面上去看过。

他不断摆动鱼尾,在高速游动中利用冰凉的水流冲刷自己燥热的身体,游了大半夜,才勉强将体温给降下去。

然后累得两眼一闭,捂着自己的肚子,就呼呼大睡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吆喝声从水面上传来,隔着海水朦胧传进耳朵里。

陆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

上方,光晕晃动着。

啊,天已经亮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但又好像……很没力气。

陆酒晕晕乎乎的,已经分不清自己这到底是好点了还是更差了,过了半晌,才摆动一下鱼尾,往上浮去。

他破出水面。

渔船一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出去了,此刻刚好是他们回来的时候。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渔民们在船上收拾渔具,整理收获。

陆酒在水中浮动着,睡意朦胧地望着这朝气蓬勃的画面,目光扫过一艘大渔船时……猛地顿住。

嗯?

他眨了眨眼,一个激灵。

……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影子??

他赶紧向这艘大渔船偷偷摸摸游近了一点,仰着头仔细一看,张开了嘴。

……甲板上那穿着一身白色衬衣,人高马大的身影不是……

船上那人也注意到他,手臂一搭,靠在了围栏上。

这家伙正在开一个海蚌。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小刀,开蚌的动作干脆利落又优雅从容,三两下间,就从蚌肉里取出了一颗珍珠。

随后,男人轻轻一抛,那颗珍珠在晨光下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向陆酒。

陆酒连忙伸出双手接住。

带着一点粉色的稀有色珍珠落在了他湿漉漉的手心里,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抬起头,再次看向男人。

“……干嘛给我这个?”他小声喊。

海风吹乱了男人的黑发。

他背着光,靠在栏杆上,身姿潇洒不羁。

“想着早点来见你,结果来太早了,就跟他们一起出了趟海,捕了不少东西回来。看到这些海蚌的时候想到了你,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陆酒沉下去,只在海面上露出了半张脸。

他咕噜噜吐起泡泡。

“现在,”男人对他笑,“现在,我应该也算是水手了?”

咕噜噜,咕噜噜。

真要命。

这家伙怎么这么帅了?

“啊,有人鱼!”

不知哪条船上有人发现了陆酒,大声喊道。

在数道目光聚集过来的那一刻,危南楼跃过船栏,跳了下来。

惊呼声四起,人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走,而陆酒立马摆动鱼尾,转身向远处游去。

危南楼落入海中,紧随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游到了那座初遇的无人礁石岛上,陆酒爬上岸,站起身,鱼尾化作的双腿软弱无力。

他浑身洒着水珠,踉跄地往上跑,被石子绊倒时,一根手臂搂过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陆酒忍不住笑了出来,危南楼也在笑。

他们在地上滚了两圈,陆酒的背压在了地上,危南楼则撑在他的上方。

水珠从危南楼的黑发上滴落下来,砸在陆酒的脸颊上,与他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们气喘吁吁,阳光将水珠照射得璀璨,也将他们勾勒出一层金光。

对视片刻,危南楼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吻上他的唇。

陆酒也再忍不住了,用力环住了危南楼的脖子。

他们吻得热烈,急促的气息在唇间交换,海水的咸味在口腔里漫开。

“你干嘛要这样……”

陆酒低低呢喃。

“我想我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又是一阵紊乱的气息交错。

“跟我走。”

男人嗓音低哑。

陆酒的喉咙里却只溢出呜咽。

“做我的妻子,陆酒。”

陆酒不断吞咽着,渴求着,昨晚的冷静、自制,他努力铸造起来的那面墙轰然垮下,碎得一干二净。

“陆酒,”男人一遍一遍地唤着他,吻着他,低沉的嗓音一次比一次缱绻,“……酒酒……”

“……唔,”陆酒在痉挛中打着颤出声,“带我走,危南楼……带我走……”

……

陆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

他的防线彻底垮了。

二十分钟前,危南楼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停下亲昵,捏住他的下巴凝眉看了他几秒,沉下脸脱下上衣,包裹住他。

很快,一艘奢华的大船开过来,危南楼抱他上船。

在回府的一路上,陆酒近乎失去理智地缠着这个男人。

他呜咽着,低吟着,体内的热意逼疯了他,而危南楼一直用吻安抚他。

抵达府邸后,危南楼抱他下马车,快步走入府中。

侍从们见到公爵大人这幅湿淋淋的模样全都被吓了跳,赶紧低下头去,替他们一路将门打开。

危南楼一路穿行,最终将他放到一张大床上,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干毛巾,将他身上擦干净。

陆酒一直挣扎着,危南楼的手一抽离,他便翻过身,卷住被子,闭上眼在那儿哆嗦着磨蹭,仿佛只剩下本能。

他通身泛着绯色,危南楼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温度非常高。

“医生来了吗?”危南楼冷声问。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应该快到了!”侍卫流着冷汗答。

“……危南楼……”

陆酒无意识地唤着。

房间里,侍从们的头顿时更低了。

“你们先出去。”危南楼下令。

侍从、侍卫立刻全部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危南楼在床边坐下,掰过陆酒的肩膀,俯身过去,吻他的额头,鼻尖,唇,低声说:“要我怎么做?”

“……想要,我想要,”陆酒始终闭着眼,让人根本分不清他这是梦呓还是清醒时的诉求,“好难受……”

危南楼静止片刻,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住。

这次的吻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凶。

陆酒立刻抱住他,抓着他的背脊,呼吸时而绵长,时而急促。

他们吻得很深,深到足以令人窒息,陆酒却好像依旧不够。

分开时,他喘着:“……学长……”

危南楼变换角度,刚欲再度吻下去,闻言定住。

“……什么?”

“……”陆酒微微睁开眼,迷醉般地望着他,“……你……”

“……我是谁?”

“……学长……?”陆酒的眼神近乎涣散,“柏匀……沈欲……贺麟……你……”

“……”危南楼静静呼吸几息,语气极度平静地又问了一次,“我是谁?”

“……危……南楼……”

陆酒的眼睛再度阖上。

他陷入了黑暗当中。

……

……

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搭着陆酒的手腕。

危南楼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他靠在床头,低眸,始终看着陆酒沉睡的脸。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近乎有些怪异,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片刻后,医生收回手,神情有些犹豫。

危南楼抬起眸,问:“是什么病?”

“不是病,公爵大人,”医生低下头,恭敬地说,“这位人鱼,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