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翎见陆酒脸色不对,斟酌着问:“你是要找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他握拳抵住下巴,闭上眼在那苦思冥想,想了半天,睁开眼,抓了抓后脑勺,苦恼地说:“我印象里真没这么个人啊,你确定名字没记错?长相呢?对方长什么样?”
短短半分钟之内,陆酒的眸色已经变幻了好几轮。
他紧抿着唇,好像憋着一股气,此刻张开嘴,低声说:“他很高,有一米九,眼睛是深灰色的……长得很好看……”
“一米九?这附近几个镇里能有一米九高的人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有这身高还去做什么水手啊!”
“……”
“你确定那人在人鱼镇?他亲口跟你说的?你没记错?”
“…………”
陆酒又开始回忆,越回忆,脸越黑。
他的记忆还没差到这个程度,那天那个男人清清楚楚跟他说了,在人鱼镇,是水手,名字是闻翎。
陆酒甚至记得当时对方的语气——轻飘飘的。
…………他想打人了。
难道,那家伙骗了他?
假的?全都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职业是假的,住处也是假的?!
眼见陆酒漂亮的双眸在经历过茫然、狐疑、不敢置信之后,要喷火了,闻翎缩了缩脖子,讪讪地问:“那、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呵。
陆酒对闻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闻大哥,方不方便再收留我几天?”
陆酒长得实在漂亮,一双狐狸眼稍微弯一弯就撩得人心里怪乱的,左眼下方和鼻梁上的那两粒小痣也生得旖旎性感。
闻翎的脑子登时就被陆酒笑晕了,他连连点头,傻傻地说:“好啊好啊,你、你要住几天都行啊!”
于是陆酒脚步一转,端着灿烂的笑脸就跟闻翎走了。
——不是说叫闻翎吗?
那他找到“闻翎”了,当然是跟“闻翎”走啊:)
…………该死的狗男人!!
*
人鱼镇很小。
拍卖场纵火案在今天早上传遍了整个小镇,而等到中午闻英他们一行人被押往狱所,神秘公爵插手审判的消息也已经人人皆知。
大家都在议论,是哪位公爵啊?
公爵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关注到他们这偏僻的不知名的小镇?
没人想得明白原因。
但这不妨碍他们为这位伟大的公爵欢呼。
要知道,不论是那长得跟头猪一样的法官,还是那贼眉鼠眼的行政官,小镇居民都看不顺眼很久了。
这些人就像是一块木头里的蛀虫,他们没办法让这块木头变得更好,甚至没法让木头维持原样,他们只会不断地往木头里面钻。
钻啊,钻啊,直到将这块木头钻空,他们吃饱喝足,而小镇居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则被毁得殆尽。
夜晚,大家在酒馆里喝着酒,举杯感叹,要是公爵能把那行政官也料理了多好!
而第二天,事态的发展惊掉了他们的眼球——
公爵真的把那行政官料理了。
据说那行政官在前一天法官被带走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知道小镇的东边来了位大人物,但一直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几次三番让人去打探,却全都被挡了回来,之后就不敢再去打扰。
昨夜他实在忍不住了,亲自登门拜访——他想知道,是不是这位插手了审判的事——可依旧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强烈的预感让行政官面无血色,满头冷汗,他在府中坐到深夜,突然惊起,说要离开小镇,去远一些的地方办事。
没人知道他要去办什么事,反正仆人们立刻收拾起行李来,可行政官刚坐上马车,马夫都还没上马,一队士兵就举着火把将整个行政官府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人手上握着行政官在这里上任后这么多年来贪污纳垢的证据,直接将全府人都给带走了!
早晨,小镇的主干道上,摊贩们都没心思做生意了,聚集在一起听知情人绘声绘色地讲这件事。
“那现在行政官府是空了?”
“对,空了,一个人都没!”
“他们全都被关进了狱所里?”
“对,全都!”
“到底是哪位公爵啊,真想感谢他!”
“得了吧,人家哪需要你的感谢!”
“太好了,这才是庆典啊,这是丰收节前老天爷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是啊,本来昨天拍卖场的事发生之后,我还以为今年这丰收节没法过了……”
“不是老天爷给的礼物,是公爵大人!”
“没错,是公爵大人!”
充满感激的呼喊声逐渐接连成片,对这些小镇居民而言,那位神秘的公爵大人已然成为了他们一辈子都将忘不掉的恩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他们恐怕也会对孩子们讲起这神奇又令人解气的故事。
彼时,陆酒戴着帽子站在人群之外。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仔仔细细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可他依旧没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男人。
他黑着脸转身离开。
……
小镇东边的那位疑似是公爵的人物一开始引起过不少人的兴趣。
大家当然没胆量去敲门,但好奇心迫使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往那里走,目光往那紧闭的门上打探。
可过了两三日,也没人见到这位神秘的大人物出来。
又有人说,如果这位真的是公爵,他做了这样的好事,又想低调,那大家就别去打扰他了!
于是,到了第四天,那府邸门口便再没了各色各样打探的人影。
从始至终,这座府邸的大门都没打开过,有人怀疑,大人物说不定已经走了。
*
陆酒真想把111叫回来吐槽。
他也只能跟111吐槽了。
他都没想过,那个男人会骗他!
仔细想想吧,如果这个世界对方也和之前几个世界里一样位高权重,那么对一个陌生人心存提防也正常。
可陆酒就是有点调理不好。
……他有点不太适应,被那个男人防备的感觉。
他有点生气,也有点郁闷,可内心却似乎依旧潜意识地希望着,他可以在这个小镇上找到对方。
……就算有一句是真话也好啊。
每天早上,他都会出门。
他从东边走到西边,从南边走到北边,他去过码头,去过赌场,去过酒馆,去过学堂,形形色色的人映入他眼中,却没有一抹身影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审判结束后的第三天,全小镇居民都来到了刑场。
他们将这空旷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低声议论着,看着拍卖场的人被押上来,一一被拉上断头台。
血腥的处决令一些人感到不适,但也令一些人感到痛快。
陆酒看着那拍卖场老板的头颅被斩下,紧随其后被拽上去的,是那假扮成老人的“百晓生”。
对方惶恐地哀求着,哭泣着,随着刀刃砸下发出的恐怖声响,他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陆酒挪开了眼。
他扫向这四面八方。
密密麻麻的人群,挨在一起的人脸。
每一张脸,他都冷静而仔细地扫过。
当太阳开始西斜,刑场上的尸体被全部收走,他失望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
他向闻翎道别了。
闻翎有些猝不及防:“啊,就这样走了吗?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陆酒沉默几秒,摇了摇头,说:“他应该不在这小镇上。”
闻翎绞尽脑汁地安慰他:“也有可能他是出去干活了!小镇上的年轻人经常要外出卖货打工,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不知道了,”陆酒看着油灯里跃动的火焰,半晌后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向闻翎,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吧,反正我在这里傻等着也没意义,回海里几天再说。”
陆酒都这么说了,闻翎便也不再强留。
“那我送你去远一些的地方?”
陆酒想了想,这几天,海岸边好像还是有人在搜查人鱼。
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闻大哥。”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他们两人就出发前往码头。
闻家的船是一艘很小的渔船,船板上到处堆放着渔具。
上船后,陆酒和闻翎一起划船。
小船破开水面。
沙滩在身后越来越远,那些假扮成渔民,始终如一观察着海面的人也逐渐化作一些小黑点。
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四面环顾只能看到海,闻翎对他说:“那就送你到这里吧。什么时候又上岸了,来我们家玩。”
“好,”陆酒笑了笑,“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回来了,镇上不是要庆祝丰收节?”
“对,那时候会很热闹,你一定要来看看!”闻翎兴奋地说。
“好,”陆酒又笑了,“那我走了,闻大哥。”
他起身,跃入水中。
闻翎急忙扑到船边,探出头去往下看。
他看到青年在水下灵动的身姿,衣物褪去,一抹绚丽的鱼尾出现,在水下流转过美丽的光华。
他怅然若失地喃喃:“……我永远欢迎你。”
*
其实陆酒回海里也没什么事可做。
但一直呆在人鱼镇里,想着那个臭男人也挺烦的。
他在海里漫无目的地游了一天,又在海底和大海龟挨在一起睡了一觉,醒来后想着——
去高兴高兴吧!
他一个旋身,往西边游去。
这会儿是秋天,海水的温度对人类来说可能有点微凉,但对正常体温偏低的人鱼而言却是刚刚好。
陆酒游得畅快,很快就来到了记忆中的海域。
他潜入海底,躲进了一片珊瑚丛里,悄咪咪观察前方那体积更为巨大的珊瑚带。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一边悄悄活动手腕,直到那大珊瑚里有人出来……
陆酒咻一下弹射出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箍住对方的脖子,一旋身就将对方往珊瑚上撞!
“啊!谁!是谁!”
对方被撞得头晕眼花,四肢挥舞,水流涌动。
而跟在对方身后从巨大珊瑚里钻出来的三个男青年看见了陆酒,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是陆酒,陆酒回来了!”
“什么——”
陆酒箍住的,正是他那渣爹。
在渣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时,陆酒呲出一口白牙。
“爸爸,好久不见呀。”
他爹张大嘴巴,尖叫着疯狂挣扎起来——
陆酒毫不留情地再次将对方往珊瑚上砸去,砸了七八下,把人砸晕了就丢,钻进珊瑚里去追他那三个哥哥。
这巨大珊瑚正是他们的家,里面的结构,陆酒清清楚楚。
“陆酒你怎么会醒过来,你是怎么——”
“你不要来找我啊,是爸爸说要把你送走的!”
“也不要来找我啊!”
陆酒轻轻松松就追上了他们,把他们三人全部揍得鼻青脸肿。
他的二哥哥被他踩在脚下时,飘着鼻血哭着说:“陆酒你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伯爵没见到你有多生气,我们已经很惨了!”
“哦,怎么,我还要给你们道歉是吗?”陆酒弯下腰,掐住他二哥哥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的,“你怎么不自己去当伯爵的宠物,享受那荣华富贵呢?”
“……你、你,啊啊啊,我要咬死你!”
二哥猛地抬起头来咬他,陆酒一巴掌扣住他的脸,将他狠狠砸回到珊瑚上!
二哥一边尖叫一边骂:“本来我该被献去给危南楼公爵的!你才是该去伯爵那里的人,去死,去死啊!”
陆酒:“?”
自说自话些什么玩意儿,人家公爵对你感兴趣吗?
他冷酷无情地邦邦两下,把人给揍晕了。
……
复仇完毕,陆酒重新回到海面上。
他破出水面,痛快地深吸一口气,风从后方涌来,撩动了他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这一瞥,却令他愣住了。
……一艘熟悉的白色巨船,不知何时开到了这里。
巨船缓慢地在晴空下的大海上行驶,穿着白色制服的士兵们在甲板上列队。
陆酒看着它从人鱼镇的方向过来,仰起头,看着这庞然大物掠过他的面前,往前方驶去。
……在人鱼镇的那几天里,他找过这艘船,可是没有找到。
他怀疑这艘船停泊在了别的地方,但因为海岸线上时刻有人在搜查,他不好跳进海里化身成人鱼去找,于是只能徒步。
可去了前后两个小镇,也没有见到这艘船的影子,而脚掌已经磨出了血。
闻翎说,他回来的那天也没有在附近的海岸线上看到这样一艘船,也许那艘船已经开去了很远的地方。
此刻,陆酒怔忪地望着这艘船逐渐远去。
……那个男人现在会在这艘船上吗?
那家伙会就这样……走了吗?
陆酒绷紧了身体。
他一言不发地扎入水中,开始追这艘船。
他努力地游,拼命地游,很快就追上了这艘船的船尾。
他一边跟着,一边抬起头,在甲板上搜寻心底的那道身影。
海水在激烈的游动中拍打上他的脸,他的眼睫沾湿成一团,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努力地辨别着甲板上那些人的模样。
没有……没有……那些士兵肃穆地望着远方,没有一张面孔是对的。
陆酒又试着加速,他想越过船身,去看看前头。
可船开得再慢,也比肉身之躯要强。
不论陆酒怎么游,他都只能追到船的中段。
他只能看到船舱侧面的玻璃窗,透过那些或高或低的玻璃窗看到里面来回走动的人影,却根本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
在哪里?
……你在哪里?
……
夜幕降下,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陆酒被彻底甩下了。
他好累。
他急促喘息着,望着那艘船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身体重得像是被灌了铅。
心随着身体一起,缓缓沉入了水中。
*
陆酒觉得,自己应该是怀上了。
他从自己身体的变化中能判断出来,但他暂时没力气也没心情去想这件事。
他想着,先上岸去买点草药压一压症状吧。
这天,在海岸线附近搜查的那些人终于消失了。
陆酒从礁石滩那里上岸。
闻家给他的那套衣服,他一直藏在海底,此刻被他一同带了上来。
他用力绞干水分,将尚且湿哒哒皱巴巴的衣服穿上身,然后撩了撩湿发,赤足往人鱼镇走去。
路上,他发现,今晚的人鱼镇安静得有些诡异。
家家户户没有一丁点灯火,好像这会儿全都已经睡了,亦或者……全都不在家?
直到来到小镇中心,听到远处传来的欢笑声,看到熊熊燃烧在主干道中央的篝火,陆酒才恍然想起,今天就是丰收节呀!
小镇居民们快乐地笑着,唱着歌,跳着舞,那热闹的场景从远处映入眼底,陆酒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暖意。
……嗯,先去买草药,然后去瞧一瞧闻翎,再回来玩吧!
陆酒的步伐轻快起来。
和上次上岸一样,他带了几颗珍珠。
进药房买了草药,陆酒仰起头,直接将草药倒入嘴中,在老板佩服的眼神中嚼吧嚼吧就吞了。
身体里的异样迅速被压下去,他转身走出药房,前往闻家。
他来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海边。
远处熟悉的小房屋里亮着火光,很显然,闻翎此刻在家。
陆酒径直走过去,经过一辆停在草石地上的奢华马车时,好奇地打量两眼。
他走到闻家门口,叩了两下。
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敲门声一响起,谈话声立刻就停了。
一分钟后,门被打开,闻翎出现在门后,见到他,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你、你回来了?”
“嗯,上岸来玩玩,”陆酒的视线越过他,往屋子里面瞥去,但没有瞥到里头的人影,“你现在有客人?”
“啊,对。”闻翎面露懊恼,有些支支吾吾。
“没事,我只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庆典上玩,你现在不方便就算了。”
“抱歉……诶,等等,”闻翎看到他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赶紧道,“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陆酒没来得及阻止,闻翎就已经往回跑了。
于是,陆酒只能在门口等着。
期间,房屋里面的客人始终没有出声。
很快,闻翎折返回来,递给陆酒一套干净衣物和一双鞋,低声说:“我现在不方便请你进去,要是一不小心冒犯到里面那位,对你可能也不太好……等他们走了,我再去街上找你。”
“行,”陆酒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他们只是来问点事情,不用担心。”闻翎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陆酒的脑袋。
但好像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过界了,于是他连忙打住,只对陆酒憨厚地笑了笑。
陆酒注意到了,只笑了笑,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他钻入树林里,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角落,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
另一头。
闻翎怅然若失地将门关上,这一刻,心是真的已经飞出去了。
但屋子里头那位……也不能就这样抛下不顾。
他叹了口气,转身,老老实实回到客厅。
……英俊的男人正在喝茶。
他穿着一身矜贵华美的外衣,优雅从容的气度与举止和这简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两名侍卫肃穆地分立在他左右,气场吓人。
见闻翎回来了,男人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向他:“朋友?”
“对,他来找我去街上玩,”闻翎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公爵大人,您刚刚说您想来找我打听一个人,是谁?”
对于这位公爵的突然拜访,闻翎可谓是从懵逼,到怀疑有人上门诈骗,再到不得不相信。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位插手了拍卖场纵火案审判的神秘公爵,是这位传说中的危南楼公爵。
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位想找的到底是哪个他认识的人。
……他的朋友可都是渔民诶?
危南楼双腿交叠地坐着。
他的双手交叠搭在了膝盖上,姿态随意,语气也平和。
“我要找一个人鱼,名字叫陆酒。我听说那天在拍卖场是你弟弟带走了他,但你弟弟并不承认这件事。”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似乎很提防我。”
闻翎听到这番话,却好像有一道惊雷劈开了天灵盖。
他震惊地张开了嘴。
……陆酒?
公爵大人要找的,竟然是陆酒……?!
他的大脑顿时陷入了混乱,而他面前的男人用一双狭长幽深的双目盯着他,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危南楼的两只手掌自然垂落着。
此刻,隐于暗处的右手食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起腿侧。
他说。
“如果你认识他,或许他已经和你提起过我。”
闻翎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
危南楼眸色浓深,将一切收于眼中。
“毕竟,我告诉过他,我现在就在人鱼镇。”
“……”
闻翎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然还记得陆酒在找一个男人,一个……他看着此刻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刚刚怎么会没发现?
公爵大人很高,一定有一米九。
烛光映照在那对深邃的双眸中,那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眸。
这个男人,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英俊,好看。
可怎么会,怎么会是……
闻翎的嗓子有些发干,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道:“……他、他和我说,他在找的是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正在敲击的食指瞬时止住。
这一刻,仿佛就连烛火也静止下来,不再颤动。
闻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静了片刻,他听到这个男人缓缓道: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误会。”
闻翎又乱了,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我、我……等等,让我想想,那个,我可以问一下,您和他是、是什么关系吗?”
他注意到男人就这么看着他,那不露喜怒的面孔令他心里没底起来。
“如果、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是我、是我冒犯——”
男人打断了他。
“他是我的妻子。”
这低沉舒缓的六个字一出,闻翎的脑袋里轰然一声。
他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左右两侧的两名侍卫也在这一刻露出了两脸的震惊。
……陆酒和这位公爵?!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分开……为什么陆酒会连名字和这个男人的身份都搞错……?
为什么——
许许多多的问题在闻翎的脑海中交错,无数矛盾浮现在他心头,可全都因为他面前这个男人尊贵的身份,对方一句接一句打乱他思绪的话语,而无法被他冷静下来思索。
他的心很乱,脑袋很乱,喉头渐渐涌上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怎么从来没想过去问一问陆酒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从来都没去想过,陆酒这么执着想要找到的,到底是一个对他而言什么样的人?!
他还以为只是朋友!他以为只是普通朋友,他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普通朋友……!
……闻翎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一起相处的那些时日里,他好像除了陆酒,其他什么都没想过……
而现在……现在……
闻翎的喉结滚动着。
他从来都活得正直老实,可此刻却产生了一种……想要撒谎的冲动。
不想说出实话,不想让这位公爵发现陆酒,不想……
各种各样的“不想”充斥着他的脑海。
明明,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陆酒的心情不久。
一旦让这位公爵找着陆酒,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吧……?
陆酒会被带走,会被带去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从此之后别说是做朋友,他们很可能连面都再也见不了,他们……
闻翎呆呆地想——
可是,就算他瞒着公爵,瞒着陆酒,他又能有什么“机会”?
他清楚地记得,当陆酒一次又一次地望向人群,一次又一次地垂下眼睫时,那种被浓浓的失落笼罩时的模样。
陆酒是为了寻找这个男人,才来到人鱼镇的。
那位美丽的人鱼……是了,他的心里显然只有这个男人啊。
找不到这个男人,他只会回到大海,而大海,又何尝不是人类难以企及的地方……
他和陆酒,从来就没有机会啊。
……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三分钟,闻翎终于动了唇。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唇就变得极为干燥,仿佛浑身的水分全都蒸发了,他变得像是一条脱了水,快要死去的鱼。
他哑声说。
“……刚刚来敲门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