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松白家境贫寒,硬是靠读书读出了一条路。
只是,他在朝中无背景,所以,便将他分来河阳这种灾难频发的地儿做县令。
于松白刚来,当地首富傅高山便做东,邀他赴宴。
回家后,于松白脸色不好,妻子便关心他,是不是这顿饭吃得不称心。于松白告诉妻子,傅高山想要收买他,在民生物价上动手脚。傅高山承诺,只要于松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把利润的三成拱手相让。
于松白说:“河阳本不是富庶之地,先前打仗,又经常发生灾荒的,百姓日子原本就苦。他这么一弄,百姓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我受过穷,过过吃不饱吃不暖的日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拒绝了他,但他竟当场羞辱我,说我不知好歹,日后别后悔。真是岂有此理。”
妻子宽慰他,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就好,上天都看着呢,何必将傅高山的话放在心里呢?
于松白拥妻子入怀,说此生有她,哪怕日子苦一些,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这种日子便是千金不换。
不久后,妻子给于松白生下一个男孩儿。
于松白举着自己的长子,心中滋味儿别提多美了。
此时,恰逢河阳发生蝗灾,于松白整日奔波在外。他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购置一批蝗虫的天敌,青蛙之类的,投到田地里。又比如,使用一些具有驱避作用的植物或者草药,来减少蝗虫的侵害。
这些方法好虽好,但需要钱来运作。
于松白挨个儿去本地富户家中,想要劝说他们捐出一部分钱财,用于消灭蝗灾。他苦口婆心劝说,那些富户却分文不肯掏。
有一个潘家旁支的年轻人偷偷告诉于松白,因为于松白得罪了傅高山,所以傅家家主有令,不许任何人捐钱给他。
这时,于家下人来报,说家里没吃的,大人能挺得过去,但小郎君却活生生饿死了。
于松白匆忙赶回家,听下人说,因为家中存粮都被拿去救济灾民了。于是,夫人便去自家曾帮助过的百姓家中,想求些米粮。但那些百姓均拒之不借,不是说自家米也不够吃,就是冷嘲热讽,说县令家中怎么可能没存粮,还非要盯着百姓家最后这一点吃的。
于松白听着这些话,抱着儿子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坐在台阶上,坐了一夜。
整个于家,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敢劝。唯一敢劝他的夫人,因为儿子的死,变得疯疯癫癫。
后来,于松白变了。
他备上礼品,去傅家负荆请罪,被人三拒门外,仍不肯放弃。
第四次,傅高山接待了他。于松白笑说自己想明白了,愿意同傅高山合作,还说自己只要一成利润。
傅高山见他如此识相,很是满意。
俩人合作过程中,于松白对他毕恭毕敬,处处做小伏低,将傅高山哄得很高兴。甚至于,傅高山见于松白妻子疯了,便鼓动他休妻,还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于松白自然应允。
傅娘子从小娇生惯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从不体贴于松白。于松白表面上哄着,可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弄死她。
流落在外的素娘遇上卫神医,卫神医治好了她的疯病。她和于松白再次遇见,俩人抱头痛哭。于松白悄悄为她在外头安置了一处宅子,谁知这事竟被傅娘子知晓。傅娘子带着人打上门去,最后还把人带回家中,逼着素娘敬妾室茶。
于松白回家后,看到这等景象,忍无可忍,终于对傅娘子痛下杀手。
他将半死不活的傅娘子锁在聂姨娘的院子里,命聂姨娘看管她。
碍于傅家的势力,于松白不能将素娘接回家,素娘还是住在外面,只是偶尔扮作奴仆的样子,随于松白的心腹入府,与丈夫相聚。
丈夫勾结当地富商,通过各种手段,残害百姓。河阳多天灾,于松白不光不去治理,还想方设法让灾情更加严重,好让朝廷拨款赈灾。可赈灾的款项,他从不用于百姓身上,而是私吞。
朝廷发觉异常,派了秦君阮来查探实情。秦君阮刚察觉到一丝异常,就被于松白灭了口。
傅高山察觉到女儿的处境,逼问于松白。于松白一不做二不休,也用同样的法子杀了他。
素娘好几次劝说丈夫收手,可于松白却道:“已经回不了头了。”
讲完前因后果,于松白已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面色狠厉,咬牙切齿地喊道:“他们活该!我是进士出身,他们不过就是有点臭钱,凭什么瞧不起我?还有那些百姓,就是一群没有开化、没有良心的贱民!”
众人皆一声叹息。
素娘定定地望向许锦之,问道:“许宣抚使,六郎犯下这样的罪,是一定活不成的,对吗?”
许锦之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回她:“是。”
素娘听到这样肯定的答复,居然宽慰地笑了笑:“六郎一天不收手,我一天不得安心,这下子,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她转过头,又冲于松白笑了笑:“六郎,你别怕。我们成亲时,我说过,这辈子要同你生死相依的。我前天做梦,梦到我们的儿子,他回来了。所以,你真的别怕,我和孩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于松白瞬间愣住,反应了好久,目光从素娘的脸,移到她尚且平坦的肚皮上,满脸不可置信,随后,是狂喜,最后,却是带着一丝懊悔的复杂神色。
素娘抓住他的手,缓缓道:“我藏在家中,为你豢养的杀手通风报信,救了你的命,却不想那些人残忍成性,害得傅家长子成了残废,也害得许宣抚使差些活不成,我也罪孽深重。这一次,我不能再救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素娘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已然刺出。于松白猝不及防,面露愕然,双目圆睁,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出口。他的手微微颤抖,抚向胸口,那里已染上一抹鲜红。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素娘目光复杂,似有无尽的悲怆与决然。她迅速转动刀柄,反手将匕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刺入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她身形微微摇晃,面上却浮现出一种解脱的神情。
窗外树叶沙沙,仿佛在为这场悲剧低声哀悼,屋中再无其他声响。
众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围上前查看情形。
卫神医检查了一下二人的被刺位置,又看了一下出血量,急声道:“将人放平,准备热水、纱布和姜片,没伤到关键部位,都能救活。但再晚些,可就不好说了。”
“先,先救素娘。”于松白气若游丝地说出这一句。
郎中遇此事,第一反应永远是先救人。而许锦之见他意识涣散,怕他长睡不醒,于是问他:“你贪墨的那些钱、草药和粮食,都藏在哪里?”
于松白嘴角扯了扯,“你,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许锦之目光一凛:“你不说,一是为难我,二是想将那些东西留给她。但如果素娘死了,可就受用不到了。”
于松白怒急攻心,“我说,我说,答应我,先救她,她受了好多苦......”
在场所有人无不感叹,于松白这畜生一味残害百姓,还丧心病狂地将傅娘子折磨成那样,倒是对原配妻子情深义重,可见人性这东西,有时候是很复杂。
“好,我答应你。”许锦之果断应道。
于松白这才露出放心的神情,刚说了一个“水”字,就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厥过去,彻底失去意识。
“快,将他搬到平坦的地方去。”卫神医连忙吩咐道。
众人手忙脚乱,几人出去准备热水、药材和纱布,几人听从卫神医的吩咐,将两名伤者搬到隔壁的厢房中。
许锦之对卫神医道了一句:“这俩人,就麻烦您了。”
卫神医却没有理会他,仿佛是在对他刚刚用计逼迫伤者,导致伤者吐血的行为,宣泄不满。
许锦之愣了一下,倒没过多在意,只是觉得卫神医的脾性,和自己认识的什么人有些相似。他们的身影、走路的姿态,在记忆中竟融成了一个人。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纷杂的想法甩去,开始思索于松白的话。
“水,水......”许锦之喃喃自语。
难道是水陂?
“你们压住他一些,让血少流些。”卫神医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他的血怎么这么暗,会不会要死了?卫神医,您可一定要把他救活呀,我们得把他押解回去。”李渭崖很急。
“你不必着急,他不是要死了。人身子康健时,血液呈鲜红色,身子虚,则呈暗红色。血藏在人的肌肤下,平时无法发现。现在才能看出一些端倪。于县令平日声色犬马,外表看着无碍,实则内里都虚透了。”卫神医解释道。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顿悟,心中的迷雾瞬间被拨开,透出一线清明。
将东西藏在哪里,才不会被翻出来呢?要么地下,要么水里。如果既是地下,又是水里,那么外表怎么看,都是无碍的,除非......破开表面的皮。
于松白令人往河道下面填淤泥,或许不光是为了令水位上升,也许,还为了在河道底下藏些什么。
于松白的私宅,珍宝阁里的暗道,通往的方向,不就是河道底部么?而那些死士脚底的淤泥,证明了他们接到信号,来杀自己之前,是在河道底下忙活。
所有的细节,都串成一条线。
许锦之几乎敢肯定,于松白贪墨的钱财和粮食、药材,都被藏在了河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