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锦之直勾勾望向他。
李渭崖却是盯着羹汤,“河道底下。”
不说还不觉得,李渭崖越说,就越觉得像,他给许锦之分析道:“我跟那几个黑衣人交手时,就发觉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腥臭的气味儿。后来,他们死了,我对他们进行搜身,发现他们头发大多是湿的。当时没想太多,以为是夜深露气重。现在想来,这些人若是在水下,临时接了任务,要去刺杀我们,来得及换夜行衣,头发却是来不及干了,身上自然也就带了河道里的气味儿。”
许锦之静静地听完,脸上露出由衷的赞同:“确实有这种可能。”
他顺着李渭崖的思路,接着道:“那日我们查探河道,发现河道下面积的淤泥超乎寻常的多。当时,我们还发现水陂台阶干净,应是经常有人来清扫之故。我当时的判断是,于松白利用水陂,故意往河道底下填淤泥。这样一来,水位上涨,只要连下几日暴雨,就极大可能引发洪灾。发生一次洪灾,朝廷就要拨款赈灾一次,他就能借此发一笔财。这固然是一种可能。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河道下面藏着他不想叫人发现的好东西。有些事,他不放心叫衙门里的人做,只能叫豢养的死士去做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派人挖河道去。”李渭崖神采奕奕,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于松白这个狗官拿下。
“咳咳,先别急,稳妥一些的好。”许锦之咳嗽两声,又问:“傅令山如何了?”
“还能如何?断了一条臂膀,他气得差人四处搜寻于松白的下落,嚷嚷着宁可坐牢,也要杀了他,为自己和他阿妹报仇。”李渭崖回道。
“他跟没头苍蝇一样,这样使蛮力,如何能找到人?你去将他请来,我有话跟他说。”许锦之道。
“好,我这就去找他。”李渭崖说着,转身出门。
过了会儿,傅令山进屋,李渭崖没跟进来,反而替他们守在门外。
许锦之暗叹,跟随自己办了几件案子以来,李渭崖分析案情的能力、察言观色的能力,都进步了不止一点点。
再看傅令山,他右臂的位置,被厚厚纱布包裹着,整个人蔫蔫的,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许少卿,你找我?”傅令山开口道。
“是。”许锦之点头,“听说你在派人寻于松白的下落?”
“嗯。”提到于松白,傅令山浑身戾气毕露,“潘家、佟家、何家,跟我们都是姻亲关系,他得罪了我,就是得罪河阳县的四大家族。我们都派人出去找了,无论他是躲在哪座山上,或是出城门,都休想逃掉。”
“有傅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于松白害我被剑贯穿胸口,差些活不成,我亦对他恨之入骨。”许锦之回道。
他没有从百姓受苦受难的角度来讲,是因为他觉得,傅令山这种有钱人,根本无法共情底层百姓的疾苦。只有从自身被伤害的角度,才能更进一步,激发傅令山的恨意。
果然,傅令山听了这话,恨得咬牙:“说句不敬的话,于松白的狗命,我要定了。不能亲手斩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许锦之不打算在此时同他讲道理,而是话锋一转:“可是傅兄你这样找,耗时又耗人,还不一定能找到。”
“许宣抚使有何高见?”傅令山有些不服。
许锦之缓缓开口道:“于松白在河阳,一定不止一个住处。他当初打造私密住宅时,一定是背着所有人,但他自个儿独木难支,定要动用工匠。”
傅令山眼前一亮,想拱手,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做不出这个动作时,表情有些尴尬,又夹杂几分隐痛。
“傅兄是傅家长子,在河阳人脉通天,就算坐在宅中,什么都不做,也好过大多数人整日劳作。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几句话的事。”许锦之看似是在让傅令山快召集人手,去寻人,实则也有宽慰之意。
傅令山领会到许锦之的意思,这会儿倒是对他由衷敬佩,弯腰道:“多谢许宣抚使安慰,我即刻派人将河阳的工匠都叫来问一遍,一有消息,立刻叫人禀报给你。”
许锦之点点头,待傅令山出去后,李渭崖方才进来。
“都安排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也渴了,喝点水吧。”李渭崖给他倒了一碗凉茶,递到他眼前。
许锦之却动也不动,李渭崖不解其意。
“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累了。”许锦之懒懒道。
李渭崖暗自翻了个白眼,端起碗,坐到榻前,将水喂给许锦之喝。
许锦之小口小口啜饮,唇角不自觉扬起。
喝完水,许锦之倒真的觉得乏了,想要躺下休息,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朝李渭崖招手,低声吩咐了一件事。
李渭崖听完,狐疑道:“这是不是不大好?”
许锦之轻声道:“为了达成我们想要的结果,只能如此。”
李渭崖叹了口气,不得不去照做。
傅令山的动作很快,许锦之感觉自己不过是又睡了一觉,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耳边。
日落时分,傅令山领着一名看着颇为年轻的工匠进了屋。
傅令山进屋就骂:“于松白这畜生,建了个房子,把工匠都杀光了,这是总工的徒弟,建完那几日他生病在家,躲过一劫。”
许锦之刚睡醒,听傅令山骂骂咧咧,又听于松白造了那么多杀孽,心情自是不美。
“你知道于松白的私宅建在何处?也知道内部结构,对吧?”许锦之看向工匠,问道。
工匠点点头,还没开口,就被傅令山抢了话:“他都知道,我已经派人去围剿了,现在那处私宅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许锦之心情更加糟糕,心中生气傅令山又一次的自作主张。但事已至此,生气总归无用,想办法弥补错误才是正道。
“于松白的私宅,有没有密道,通向外面?”许锦之板着一张脸问。
“有的,有一条密道,通向外城的河道。这条密道,当初还是我师傅督建的。”工匠回道。
“有密道你不早说?”傅令山往工匠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工匠委屈兮兮地表示:“您也没问呐。”
许锦之头一次在这件案子中,感到心烦意乱,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吩咐傅令山道:“傅兄,你撤一部分人,去围了河道,动作要快。”
傅令山感觉到许锦之不安的情绪,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连声应道:“诶,诶,我马上就去。”
说着,傅令山都顾不上工匠,自个儿跑了出去。
许锦之艰难起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年轻工匠目瞪口呆地看着许锦之,发现他胸前的纱布渗出血迹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慌了神道:“许,许宣抚使,您受伤了,不能乱动的。您要做什么,我,我去帮您喊人。”
“那就麻烦你,帮我唤来住在隔壁的,我的随从,他叫随风,还有两名千牛卫,也一并叫来。另外,让下人帮我准备一顶肩舆。”许锦之虚弱地开口道。
“好好,我这就去。”工匠一边跑出去,一边口中念着许锦之让自己找的人,生怕忘记。
不一会儿,随风并两名千牛卫走进来。
随风看到许锦之坐了起来,吓了一跳:“郎君,你怎么坐起来了?郎中吩咐你,一定要躺着静养的。”
许锦之摆摆手:“我无妨,你去催一下,看看他们,咳咳,有没有准备好肩舆,我要,我要去于松白的私宅看看。”
“许少卿,您要看什么?交代我们去就好了。您现在的样子,确实不能乱动。”一千牛卫说道。
“是啊,郎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跟夫人交代呀。”随风都快哭出来了。
“少废话,快去。”许锦之虽体弱气虚,但威严不减。
随风抿了抿唇,只得听从命令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