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
李渭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翻身上梁,拿黏土修补瓦片。
他修着修着,突然“诶”了一声——
“喂,这上面不寻常。”他朝院子内的一群人喊了一声。
正在练功的那群人停下,向李渭崖看去,纷纷问道:“什么不寻常?”
“不是跟你们说,我跟许少卿说话呢。”李渭崖坐在屋顶上道。
许锦之面上露出嫌弃之色,心中觉得,自个儿跟李渭崖,睡也睡了同一个屋子了,他管自己不是叫“喂”,便是“许少卿”,不是显得没礼貌,就是过分生疏,真令人不喜。
李渭崖见许锦之无甚反应,以为是他不知如何上梁,故而将他认为不寻常的那片瓦片一揭,跳下地来。
“你瞧,这上面有墨渍。”李渭崖指着瓦片上那团黑色凝固物体,给许锦之看道。
许锦之眼睛眯了眯,沉默半晌后,突然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了,那女鬼是如何迅速逃走的了。”
“不是轻功翻墙出去的?”李渭崖问。
“是,又不是。”许锦之看看手上的瓦片,又看看槐树,再看看屋顶,“那女鬼会轻功,但功夫拙劣,所以借助了一些工具,才能使得你这位武功高手追出去时,她已先你一步,成功逃离。”
“这个工具便是——普通的麻绳,还记得我们在槐树上见过的捆绑痕迹么?便是绳子造成的,我想,在演这出戏前,那女鬼已经事先预演过多回了。她将自己挂在绳子上,滑来滑去,你的轻功再好,还是追不上她。”许锦之说。
“这团墨渍......”李渭崖很快反应过来,“月黑风高,拿墨将绳子涂黑了,我们追出院子,也不一定能察觉。待下半夜,我们睡下之后,那女鬼再悄悄返回,将绳子取下,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不是,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什么女鬼?怪渗人的。”甄祝听到“女鬼”这个词,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锦之、李渭崖俩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要将此哑谜打到底。
“咱们俩的眼睛,怎么到了夜间都这般不好使。”李渭崖自嘲般地笑。
许锦之亦弯了弯唇角,低头看向瓦片,“白天好使不就行了?看这墨迹晕开的方向,竟是奔着后院儿去的。”
“这么一个大活人,若是藏在后院儿,于家的这么多下人,难道各个儿眼睛不好?家中有内应吧。”许锦之想到此,又眯了眯眼睛。
当下人敲门进来送早饭时,许锦之命下人去将他们葛管家找来。
下人却道:“管家不在家,说是出门访友去了。”
“访友?什么友?”许锦之觉得离谱。
下人摇头,称葛管家的事,他们不知。
许锦之一想,外头一片哀鸿遍野,过得舒服的,只能是达官贵人,但葛衍一个下人,还能结交到达官贵人不成?这分明就是一个幌子。
“那去将你们夫人请来,本官有话要问她。”许锦之又道。
“我们夫人不见外男的。”下人回道。
许锦之扬眉,他料到自己可能被拒绝,没想到被拒绝的理由,竟如此拙劣。
“你们夫人不过是个商户女,怎么还学起世家大族的娘子做派来了?咱们长安的贵女都没这样矫情的,赶紧叫她出来!”甄祝听不下去了,嚷嚷道。
下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甄祝几人觉得苗头不对,打算拔剑,硬逼着这些下人去后院请人。没想到,一道娇媚又张扬的女声传了过来:“贵人们别生气呀,咱们夫人娇贵,奴家不是,奴来回答你们的问题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院门被一年轻貌美的娘子推开,刚说话的,便是她。
只是,这娘子美则美矣,却毫无特点,还一身的风尘味。
“这是聂姨娘。”下人小声道。
许锦之打量她几眼,冷冷道:“跟我进屋来。”
“诶哟,大白日的,贵人就要请奴家进屋呐,这回头,要是主人问起来,奴家怕是不好交代喽。”聂姨娘嘴上这样说,脚下却一阵风似地,快步跟着许锦之进屋。
路过甄祝一行人时,还连抛了一串媚眼儿。
甄祝直泛恶心:“于县令这是什么眼光,怎么脏的臭的,也往府里纳?”
“对待娘子,甄兄不必这般刻薄。”李渭崖提醒他道。
“你喜欢这样的?”甄祝满眼不可思议。
李渭崖摇摇头,“只是觉得,若是有得选,没人愿意堕在风尘里,也没人愿意拿色相讨人欢心。”
甄祝乍被教育了一番,虽有不服,到底没有反驳。
屋内。
任凭聂姨娘如何千娇百媚地逗弄许锦之,他都不为所动,只是将自己的问题挨个抛出。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前院儿?”许锦之问。
“整日待在后院多闷呀,我想出来晃,就出来晃喽,贵人看见奴家,不高兴吗?”聂姨娘笑。
“于县令的妻妾之中,可有会武功之人?或者,我再问得明白些,后院之中,是否窝藏这样一位会武功的女人?”许锦之又问。
“就算有人会,又哪里肯叫人轻易知道呢?毕竟男人呐,都喜欢身子软的,哪有喜欢硬邦邦的,对吧?”聂姨娘继续笑。
许锦之一愣,开始觉得这位聂姨娘有意思起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夫人,为何不愿见客?”许锦之一字一顿得问。
聂姨娘笑得更加夸张,“她一个半老徐娘,哪里愿意让贵人们见到她的真容呢?”
半老徐娘?
许锦之喃喃念了一声,眉头忽而舒展开来,他真诚地朝聂姨娘道了句“谢”。
聂姨娘笑意不减,眼中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贵人说谢,多显得生疏。哪一日,贵人破了案,别忘了奴家就好。”
许锦之笑了笑,拱手道:“一定。”
甄祝他们站得靠房门近,这屋子隔音又不好,于是,许锦之与聂姨娘的对话,就这么传入他们耳中,几乎惊掉了这些人的下巴。
不一会儿,聂姨娘从房中走出,看到甄祝一行人扭曲的表情,拿帕子在他们脸上挥了挥,似嗔似笑,随后才扭着身子离开院子。
“许,许少卿,你一个当朝四品官员,居然同七品官员家的妾室厮混在一处,不怕别人传了闲话,惹得你名声落地,还令圣人丢脸吗?”甄祝忍不住开口道。
许锦之微微一笑,目光意味深长道:“这院子里的下人,没机会去到长安。只要甄兄守口如瓶,谁还能将此事传进圣人耳中呢?”
甄祝被噎住,无话可说。
“再说了,聂娘子......挺不错的。”许锦之唇角一勾,低声道:“整个于家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包括李渭崖在内,所有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