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许锦之隐约听到有女子唱曲儿的声音。
“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
女子反反复复哼唱这两句,声音幽怨而沙哑,还带着哭腔,如同铁链来回拖动一般,从房间这一头到另一头,听着诡异极了。
许锦之下榻,想要出门看看,却怕遭暗算,见李渭崖的剑挂在墙上,想要抽了去。
可他的手才碰到剑,李渭崖的眼睛便在黑夜中睁开。
“你要做什么?”李渭崖见他动作,警觉地问。
“嘘——”许锦之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着外面。
女子唱曲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渭崖也听到了,他微微皱眉,悄然拔了剑,循着声音的方向,破窗而出,直跃房顶。
许锦之也跟着推门而出。
今夜竟有极好的月色,月光如细丝儿一般,穿过稀疏的云层,穿过树枝的缝隙,摇摇晃晃洒在庭院中。
两名年轻男子,一文一武,一个站在庭院里,一个站在屋顶上。
哪里还有第三人?
“可曾发现什么?”许锦之问。
李渭崖用剑挑起一缕布条,翻下屋顶,递到许锦之面前。
许锦之细细查看布条,又用手搓了搓,再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轻声道:“是粗布,却有皂角的清香。此女子身份低,但还不愁吃穿,可能是于家的下人,又或是......失了宠的女眷?”
“大半夜,来我们院子里装神弄鬼,总不是为了吓唬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可能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想要......伸冤?”李渭崖只想到这一层可能。
许锦之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这种推测,最合乎情理。
于是,他面向四处,朗声道:“何人夜半哭泣?吾乃大理寺少卿,娘子若有难处,不妨现身。”
除了风吹过大地,惹得槐叶窸窣作响的声音外,再无任何回应。
“算了,她若真的想说,自己会说的。我们一起回去睡觉吧。”李渭崖打了一声“哈欠”,收剑进屋。
许锦之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妥。
思来想去,应该是李渭崖随口那句——“我们,一起,回去,睡觉”,很是不妥。
他这样不顾忌身份,随口乱说,若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
就在这时,旧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低沉的响动。
“谁?”许锦之收起脑中胡思乱想,警觉地看向那道自己开了的院门。
李渭崖听到动静,从屋内出来。
“又怎么了?”他问。
许锦之目光瞥了瞥院门,李渭崖狐疑地提剑过去,到了院门口时,他猛地推开门——
几盏红灯笼悬挂在长廊的檐角,夜风轻拂,灯笼随之微微摇晃。除此之外,无一人。
“别疑神疑鬼了,这门老了,被风吹得自己开了而已。”李渭崖重新将门栓插好,又要回去继续睡。
许锦之盯着院中的老槐树,幽幽开口道:“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刚刚你上屋顶,那双眼睛就在盯着你。”
“是那个唱歌的女人吗?你喊也喊了,她又不出来。明天一早,你问问那个老管家,可能就有线索了。若是想保护那女人,你也可以私下打探。何必这会儿自己吓唬自己呢?”李渭崖不解地问。
许锦之还想说什么,却在这时闭了嘴。
他往屋中走去,却一步三回头,盯着大门处,总觉得那大门又会自己打开似的。
翌日,早上。
除去随风外,四个千牛卫和阿虎都睡得精神饱满。
随风跟阿虎一个屋子,阿虎睡觉打呼噜,随风整整一夜都睡不踏实,眼下一片乌青。
看到自家郎君,他忙跑过来,压低声音道:“郎君,我觉得我们换个地方住吧,这地方不干净。”
许锦之皱眉,“你也听见了?”
随风重重点头,他神情恹恹的,一副风吹过,就要倒下的样子。
许锦之到底还是关心属下,“这会儿阳气足,又没人吵你,你且回屋子睡去吧。至于你说的不干净......越是不干净,才越要住下。”
“啊?”随风面露绝望,“那,那我可以跟着郎君你住吗?我,我睡地上就行的。”
“不行。”许锦之和李渭崖异口同声地拒绝。
“好吧,那......多谢郎君,我回去睡了。”随风无奈地转身。
阿虎在旁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句:“矫情。”
练武之人,都有早起练功的习惯。
他们六个在一旁,又是站桩,又是练剑的,许锦之则围着那株老槐树进行查探。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女鬼,能在院子里穿上穿下的。要么,此女子轻功了得。要么,她借助了一些工具,譬如绳子,才能实现这种效果。
“诶诶,许少卿这是要做什么?大早上的,想爬树?”甄祝扯着一旁的于郄问。
于郄看了一眼,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许少卿一定是惦记昨天的槐叶冷面了,自己摘的槐叶,可能更香些呢。”
许锦之有些费力地攀上了那株老槐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树干上的每一处细节。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侧根上,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就在这时,他的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下坠落。
众人明显都慌了。
站在树下的李渭崖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飞身而起。只见他双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稳稳地接住了许锦之。
两人一同滚落在地,尘土飞扬。
“大早上的,你抽什么风呢。”李渭崖掸落身上灰尘,望向许锦之。
许锦之从未在下属们面前这般狼狈过,但他顾不了这么多,指着树上道:“那里有吊痕,而且痕迹颇深,反复摩擦所致。”
李渭崖一愣,立刻想起昨夜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树干与屋顶的距离,眸色一深,又飞身上屋顶。
昨儿夜里,纵使月光再好,也看不真切。这会儿细细查看,倒真的发现一些东西——房屋的角脊上也有吊痕,也是痕迹颇深。
他翻身下来,将发现跟许锦之说了。
“用绳子吊着,荡来荡去,扮女鬼,这个主意倒新奇,但风险也大。她是如何做到待我们出去时,快速收了绳子的呢?”许锦之眯起眼睛。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怎么咱兄弟几个,一个字都听不懂?”甄祝上前问。
许锦之正要回答,葛衍突然推门入庭院,倒吓了众人一跳。
“早饭已给各位准备好了,是现在用,还是待各位练完功夫再传?”葛衍问大家。
“哦,你现在传吧,咱几个也练得差不多了,都饿了。”甄祝回道。
葛衍却不说话,只看向许锦之。
许锦之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那便传吧。”
“是。”葛衍这才转身。
“等等——”许锦之喊道。
“许少卿还有何吩咐?”葛衍面无表情地回身问。
“不知于县令今日可有空?待会儿用完早食,我们便要开始查案了。”许锦之说道。
“昨儿说了,几位来得不巧,于县令这几日每天都很忙。许少卿要查什么问什么,老朽可帮着回答一二。”葛衍回道。
“诶,你这老头儿——”
甄祝对于刚刚自己被无视的事,还在介怀,结果这老头儿连许少卿的面子都不给,他可就逮着机会发泄了。
不过,许锦之却没让他把话说完,抬手制止了。
“如此,那便有劳葛管家了。”
管家走后,甄祝忿忿不平道:“许少卿,此人一个小小管家,连通报都未曾通报一声,就说于县令没空,摆明了糊弄咱们,您为何——”
“你都察觉是糊弄了,那咱们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怎么能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李渭崖唇角一勾。
许锦之看他一眼,露出赞许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