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案子破。
任大履行了他的承诺,派人帮助许锦之一行人修桥。
说是大家一起修,但其实,只是山寨里的小喽喽与千牛卫的几个人,再加上阿虎、随风在修。
许锦之在石屋内草拟文书,李渭崖被派去抓野兔了。
隅中时刻,李渭崖提着四只肥硕的野兔回来,刚巧,许锦之在将文书收尾。
“其实我觉得你多此一举,当地府台说不定根本不想管这闲事,你非要让人家管。而且,昨夜,大家都听了一夜的惨叫声,听说康九和沈郎中已被折磨得进气少出气多了。”李渭崖说道。
“那也得将案子的前因后果一一写下,交由府台存档。你去劝劝任大,出够了气,就放人一条生路,由我们将人送到衙门去,到时候如何判决,自有当地府衙说了算。”许锦之放下笔,抬眼道。
“你觉得任大会听我的?那就是个疯子。我看他对你还是存了几分敬佩的,不如你去说吧,我还要杀兔子呢。”李渭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目光闪烁,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拎着一只兔子到许锦之面前,将匕首拍在榻上,“要不,我去说,你来杀兔子?”
许锦之很是抗拒,忙摆手道:“我不杀生。”
“切,你们读书人就是虚伪,嘴上说着不杀生,等兔子烤熟了,吃得比谁都欢快。”李渭崖略带鄙夷地瞥了眼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不杀它,是因为不忍心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我手中,因众生平等;但它被人杀死,说明它跑得不够快,下场只能是被人吃掉,这叫物竞天择;它既已死,我不吃它,这叫浪费粮食。三者并不矛盾。”许锦之摊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啧啧。”李渭崖面带讽刺意味,直摇头道:“总之,你就是不想动手,只想吃现成的,就这个意思呗。”
“嗯,我就是不想动手,只想吃你烤的,就这个意思。”许锦之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
李渭崖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理他,拎着兔子就出门了。
可怜的兔兔,就这么成了许锦之和李渭崖斗嘴后的牺牲品。
晌午时分,李渭崖将烤完的兔子端进来,分给他半只。
“虽然你不干活儿,但弟兄们还是把最肥的一只留给了你,快吃吧。”
许锦之瞅他那不服气的样儿,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看你又不懂了吧,咱们术业有专攻,你们都是练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修桥这样的事自然是你们做。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管探案、写文书便好。更何况,随风不是也跟去了吗?他也文弱,却愿意同你们一道吃苦。他是我的随从,代表了我与你们同在的一片赤诚心意。”
“诡辩。”李渭崖捂住耳朵,将烤兔端到门口吃。
眼看这招不管用,许锦之故意诱他:“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康九和洪六的小秘密?”
“什么?”李渭崖蓦地抬头。
对上许锦之狡黠的眸子,李渭崖瞬间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不想知道。”他迅速回头,冷冷回道。
“哎呀,那就可惜了。”许锦之一拍大腿,“那可是相当精彩呀,你根本就看不出来,康九表面正经,私底下居然......哎呀......还有洪六,他居然......”
李渭崖忍无可忍,走到许锦之面前,抓起他盘子里烤得油滋滋的兔子,放进自己盘中,用威胁的口吻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别吃了。”
许锦之唇角弯了弯,神秘兮兮地说道:“杜三儿曾经看到康九晚上一个人悄悄去坟堆那,于是跟过去,居然发现康九挖坟去了,还抱着一具尸骨,行不轨之事。”
“什么不轨之事?”李渭崖一愣,反应过来后,脸红了一半,“杜三儿胡扯吧!那具尸骨不是......”
“他自然是胡扯。”许锦之将话头接过去,“要么是康九在找自己阿姐的坟,好为那日的计划做准备。要么,是康九思念阿姐过甚,半夜跑去挖坟。只不过,淫者见淫,到了杜三儿嘴里肯定没好话。康九不愿事情败露,再加上,他原本就不是真心臣服于任大,自然不会把杜三儿想要归顺衙门的事情,告知任大。”
“洪六呢?”李渭崖问。
“杜三儿说看见洪六经常晚上鬼鬼祟祟地出门晃荡,这些洪六都否认了,其实是沈郎中扮作的他,以假乱真,混肴视听。这么漏洞百出的戏码,杜三儿他......”许锦之忽然想到什么,话音顿住。
“杜三儿他怎么了?”李渭崖追问。
这时,一名小喽喽闯进屋内,喊道:“桥修好啦,大当家的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告诉你们大当家的,派人速去桥边捉拿洪六,快,快!”许锦之起身道。
小喽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见许锦之连烤兔都不吃了,想必是想起案子里的重大错漏,李渭崖拿布将烤兔一裹,也跟了出去。
桥边。
洪六被山寨中的人追上,扣下了。
许锦之赶过来,与洪六四目相对,洪六迅速别过眼去,不敢再同他对视。
“洪六,你起初谎话连篇,我不曾在意。但回头一想,就是因为你一开始给我留下此印象,才掩盖了你漏洞百出的叙述。你说你四五岁时,阿耶阿娘离世,后头又说你阿耶告诉你,于县令贪墨朝廷赈灾款项。你家中明明是四口人,却说自己家中八口,只剩下你了,言下之意是其余人都死于洪灾,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有人提起过,曾见你夜间鬼鬼祟祟到处乱窜,还屡次偷窥夫人的屋子,我都以为是沈郎中假扮的你,其实,里头有几次是你,有几次才是他假扮了你吧,其目的,并不是借用你掩饰他,而是他用自己,来掩饰你吧。夜里,大家都看不清,这才令你们的计谋得逞,否则你同沈郎中身高差这么多,不可能轻易蒙混过关。”
“沈郎中同我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但有时候,眼里看的东西太杂,反倒看错,确实是那么回事。不过就是个草台班子,却各个儿心怀鬼胎,将水搅得这样浑,实则,根本不复杂。”
“自然,你还是可以狡辩,说真凶已伏法,你只是不想在山上待了,想下山。只要你敢将你行囊中的东西,打开让大家看看即可。”许锦之冷笑道。
押住他的喽喽听到这话,忙粗暴地扯下行囊,打开后,发现里面除了几件衣裳外,还有一个金饼。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洪六眼都红了。
“是吗?你曾跟我说,这是你从一被杀的富商身上得来的,他长得像你死去的阿耶,弥留之际,将这块金饼留给你。”许锦之说。
“没错!”洪六大声答道。
“第一,你当时说的是,你阿耶死于洪灾,尸骨都不知被冲去哪里了,你见富商长得像他,故而起了恻隐之心,想要为他安葬。你到底死过几个阿耶啊?”许锦之抬眉。
此话一出,现场嘲笑声一片。
洪六面色铁青。
“第二,我们也是被劫上山的,山寨中的规矩,不就是把人扒了,钱财、衣裳都要吗?这么大一块金饼要藏在哪里,才能不被搜身的弟兄们发现?”许锦之看向洪六,“说说吧,为何要杀夫人?因为她看到你偷金饼了?还是,看到你......偷她的肚兜了?”
“胡说!那是草儿的!”洪六辩驳完后,就后悔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草儿,其实就是沈郎中。
夫人怜惜草儿,便将自己的贴身衣物送给“她”穿。
洪六明知内幕,还去偷肚兜儿,到底是为了陷害邱八,还是为了满足私欲,大家心中自有判断。
洪六瞪着许锦之,眼底全是不甘心的恨意。
许锦之眼底却一片悲凉,“你其实最不该骗的,就是康九和沈郎中。他们见你失了相依为命的阿姐,联想到自身的经历,所以想要保护你。他们以为你是为了报仇,却没想到,你只是怕自己贪财好色,贪到夫人头上的面目被揭穿,遭到大当家的报复,所以选择杀人。”
“我不是故意的!谁让那个女人要叫!她一叫,我就完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洪六害怕极了。
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他这辈子都未坠入过的深渊。
李渭崖追到桥边,亲眼见证了案子真正告破的全程,他将野兔丢给许锦之:“去河阳县,还要走上一天一夜,吃饱了再上路。”
许锦之揭开布包,发现野兔还热着,冲李渭崖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多谢。”
一旁的甄祝等人嗅着味道上前,看见布包中的野兔,喊道:“李司狱,你也太偏心了。许少卿的半只兔子比我们的大,比我们的油,也就罢了,居然还撒了胡椒,太奢侈了!”
“我......”李渭崖一时无言。
“这不很正常吗?我们郎君出力最多,官职又在各位之上。李司狱乃大理寺官吏,讨好上级,有何不可?”随风这时走出来,本意是想抬高自家郎君的身份,顺道狐假虎威一把,压阿虎和各千牛卫一头,却没想到,无意间给李渭崖解了围。
“是是是,就是随风说的这样,许少卿会写诗,会破案,会算命,还会验尸,是个全能。身为他的属下,我自然也想学到一两分,所以必须讨好。”李渭崖有口无心地附和道。
许锦之将一切看在眼里、听进耳中,面上笑意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