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草台(六)

杜三儿一走,许锦之看向李渭崖,唇角弯了弯,“想不想知道刚刚杜三儿说了什么?”

李渭崖瞧他那不怀好意的眼色,斩钉截铁回道:“不想。”

许锦之诱他:“真不想?”

李渭崖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想分享,我不介意听一听。若是想要我做什么,大可直接说,别以此做交换条件。”

许锦之故作惊讶:“咦,你现在怎地如此胡乱猜测,好伤我的心,我真的只是想与你分享而已。”

李渭崖见许锦之神情间似乎有些委屈,怀疑是自己防备过度了,神色不自然地松了口道:“那你说吧。”

“过于伤心,不想说了,出去散散心。”许锦之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走去。

李渭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冲着他背影喊道:“你原本也就不想告诉我吧!”

许锦之说是出去散心,实则散就散去了任大那儿。

任大一整日不吃不喝,坐在屋内,形如枯槁。

地上全是被他砸碎的盘子与碗,邱八、洪六与康九皆被人脱了衣裳,只着一件底裤,跪在碎瓷上,膝盖全磕出了血,却纷纷低着头,不敢起来。

三人身上均有被藤条抽打的痕迹,尤其是康九,被抽得最狠。

“案子破了?”任大双目通红地瞪着来人。

许锦之摇头,“并未。”

任大看着落下的日头,咬牙道:“一天已经过去了,你把我这寨子里搅得浑水一样,却连个屁也查不出来!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承诺的?”

许锦之并未感到害怕,也不辩驳,只道:“大当家的痛失红颜,想要找人撒气,这三位还不够您撒的,怎地又要扯上我?某身子骨孱弱,不比在场诸位,若是被打被虐,怕就查不了案了。”

“你敢威胁我?”任大目光中露出危险的凶光。

“岂敢岂敢。”许锦之泰然处之,身形一正,“我知道,身为夫人的贴身婢女,大当家的一定对她颇为照顾。不知当下她身在何处?关于案件的一些细节,我想与她聊一聊。”

身后三道原本低垂的目光,此刻都“噌”一下抬起来。

许锦之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后背传来的一阵阵灼意。

任大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在后山,草儿对夫人感情很深,说要帮夫人守着,你自己去找。”

许锦之二话不说,径直走了出去。

许锦之觉得任大此刻也是伤心糊涂了,竟放任自己去找,这会儿就不怕自己熟悉地形了?万一,自己侥幸破了案,下了山,待官兵上来剿了他们老巢怎么办?

后山很大,但许锦之福至心灵,居然走了没多少路,就发现了一片坟堆。

若干坟堆里,只有最新的一个,前面是立了牌子的,其余的,都是小土堆而已。

月光透过密密的树梢洒下银白光辉,给坟堆披上一层朦胧的光纱。坟堆周围的景物却逐渐隐没在阴影中。

偶尔有一两只夜鸟飞过,发出低沉的鸣叫声,打破了山中的寂静,又迅速归于平静。

一身形瘦弱,穿着单薄的姑娘,就这么盘腿坐在新坟前,一动不动。

“许少卿,你来啦。”她的声音沙哑,又有些含混不清,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草娘子好耳力,都未转身,只听脚步声,就知是我。”许锦之道。

“许少卿说笑了,这么晚了,除了你和那位李司狱,谁会来这里触霉头呢?”草儿幽幽地回道。

“是吗?我以为,大家会为了讨好大当家的,争先恐后来给夫人守着呢。”许锦之又道。

“这个寨子,不是你想得那样团结的,大当家的,为了一个女人,屡屡把弟兄们的利益砍掉,就为了供着夫人享乐。大家敢怒不敢言而已。”草儿缓缓道。

许锦之皱眉,沉默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草儿,我来是问你一个问题的。康九、洪六、邱八与杜三儿之间的隐秘关系,我全知道了。虽说,有些事情发生得过于巧合与离奇,但都抵不上我对你的好奇。我想知道,他们陷害杜三儿,都有各自的理由,你是为了什么?”

草儿这才起身,转了过来,与许锦之面对面。

确实,这实在算不得好看的一张脸,即便有月光作掩饰,还是能看到她肌肤的松弛、眼底的无神。

“很巧,我也认识十一娘,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草儿简单回道。

“原来也是巧合,不过我今日实在听了太多巧合,到你这里,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许锦之紧盯着草儿道。

草儿面无表情,开始驱赶许锦之离开:“你们快走吧,山中野坟不干净,久留伤身。”

许锦之还想说什么,却见草儿又转回身去,盘腿坐下,便也只得作揖离开。

回到住的石头屋内,许锦之闻到一股肉香,这才察觉自己大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早已饥肠辘辘。

一看,李渭崖正抱着半只烤兔子,啃得满嘴油。

见许锦之回来,李渭崖指着盘子里的另外半只,含糊不清道:“我刚打了只野兔,快吃,冷了再烤,就不好吃了。”

许锦之这一刻,也没了斯文架子,盘腿坐下,抓起烤兔子,私下一片肉,就往口中送去。

金黄色的外皮微微焦脆,浓郁的烤肉香混合着胡椒味,令人食欲大开。等等——

“你从哪儿搞的胡椒?”许锦之压着嗓子,略带诧异地问。

“偷偷藏的,这不是怕一路上吃的饭菜没味嘛,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李渭崖回道。

“胡椒在长安西市,每两可卖至七八千铜钱。李司狱,我再一次对你的财力,感到钦佩。”许锦之抓兔腿的手,不忘抱拳,摆出佩服的姿势。

“小意思,小意思。”李渭崖摆摆手,顿了顿道:“对了,你与那位草儿姑娘怎地聊得这样快?”

提到草儿,许锦之吃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眼睛一眯,轻声道:“我有很多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但现在还说不太上来。”

“可能是饿的,我师傅说,人只要一饿,脑子就转不动了,你快吃,嗝——”李渭崖打了个饱嗝,舒服地靠在墙上,还不忘吐槽任大:“你说这个大当家的,死了夫人,感觉要全寨子陪葬一样,也不给我们送吃的了。如果不是咱哥几个都会打猎,去山里逮几只野兔和山鹑,大家都要饿死。”

许锦之一愣——

“怎么了?我什么话触动到你的思路了?你想到什么关键点了是不是?”李渭崖瞥了他一眼。

许锦之定定地看向他:“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回来得早?如果我回来得晚,这半只是不是也要进你的肚子了?你打算不顾我饿了大半天,自己吃独食是不是?”

李渭崖面色不自然起来,不敢同许锦之对视,语气讪讪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就算我肚子很饿,一不小心吃完了,我还能给你出去打一只,是不是?你这人就是想太多。”

“哦?原来你这样好心,那这样,这半只烤兔子我没吃饱,你再替我打一只山鹑来。”许锦之说道。

李渭崖瞪大眼睛,“半只,半只兔子你都吃不饱?平日里看不出,你比我还能吃,天都黑了,你让我去哪里打山鹑?”

“野鸡也可以。”许锦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李渭崖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想他一个长安城翩翩佳公子,此刻落魄得头发散乱,脚下的鞋子,似乎还走裂了口子,一时心软。

他起身,拾起一边的弓箭,“你等着。”

许锦之拦下他,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骗你的,这么晚了,早些睡吧,明日还有得查。”

“你这人,真是......”李渭崖“哐”扔下弓箭,气得不想再同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