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就没水喝了。
眼下是,一个嫌疑人自圆其说,两个嫌疑人初露破绽,三个嫌疑人就破绽百出了。
邱八揪着康九,质问他,究竟是大当家的容不下自己,还是他康九看不惯自己,竟然买通洪六这么个瘪三来陷害自己。
洪六被骂瘪三,自然不忿,仗着李渭崖在身前顶着,也骂了回去,说他是走狗,还说他不要脸,敢做不敢认。
康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对天发誓,如果是自己指使的,愿遭天打雷劈。
这几天,每天都下雨。邱八被康九一番毒誓怔住,但下一刻,自己不甘示弱地发了更毒的誓言,说如果自己做过这等龌龊事,就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过于激动,以及表达自己对草儿的不屑,邱八又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我以前在山下,也是有过相好的,现在还时常能梦中与她相见。草儿这种又丑又黑的女人,怎么能和她比?”
康九忙面向许锦之道:“许少卿,某认为,应当请草儿姑娘来一趟,当场指认这个无耻之徒。”
“不必了。”许锦之这才开口,“此事已经有定论了。”
四个人,包括李渭崖齐齐看向他。
许锦之将藏于袖中的瓷瓶儿丢给邱八,令他闻闻瓶身,觉不觉得气味熟悉。
从许锦之拿出瓶子的一刻,康九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慌乱。
邱八凑近嗅了又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气味,这个气味......”邱八拼命回忆,回忆起来的那一刻,又有些狐疑,“好像是在梦里闻到过的。”
“这是康九从山下带回来的僧冠掌粉,你们不是用它来对付我们的吗?你第一反应是在梦里闻过,可见,你在睡梦之中吸入的量,远比拿这些害人时,吸入得要多。”许锦之说这些时,余光状似不经意,瞥向康九。
康九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自若。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在努力传达着一个信息——他在努力掌控局面,可是,局面似乎要脱离掌控了。
许锦之唇角微勾,揭开真相:“康九和洪六都信誓旦旦地说你对草儿有不轨之心,并且言之凿凿,说许多人亲眼见过你骚扰草儿姑娘,那么,这件事应该就是真的。但你却宁发毒誓,也不承认,那么,真相只能是,有人利用僧冠掌粉的致幻性,让你丑态百出。但目的是什么,我目前还不知道。”
说到这儿,李渭崖与邱八都想起一件事。
“窗户!”
李渭崖发现邱八屋子的窗纸新换过,与整个乱七八糟又显得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所以,他才特意留意到。
邱八啐了一口道:“我说怎么就老子的窗纸天天坏,被人一嘬一个大窟窿!原来是你这个混蛋搞的鬼!我非拎你去大当家的面前,要个说法!”
说着,邱八就冲向康九,提起他衣领,就要往外拖。
康九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是五大三粗的邱八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拖出门外。
许锦之一直用眼神示意李渭崖,不必出手,不必管。
果然,康九拼命抓住门框,怎么都不肯出去,实在抓不住了,才怒吼一声:“你说你有心上人,可是你当初对你心上人做了什么!”
邱八一愣,当即松了手。
“所以,你是为了十一娘,才害我的?”邱八觉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可思议。
“自打被你强迫后,十一娘上吊自杀。她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啊!”康九头发狼狈,眼圈儿翻红。
邱八眼底露出一丝迷茫,“自杀?她性子怎么那么烈?她就为了这事儿自杀?可是......咱们寨子里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这是闹哪一出?”
邱八从小在寨子长大,兄弟们长大一定年纪,就去山下村子抢女人,或者劫持路过这里的女人。
一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颜色最好的,留给寨主。若是寨主不喜欢,便是手下人的狗腿子先挑,最后才会轮到那些小喽喽。
挑完后,寨子里的人,会直接将姑娘强迫了。
事后,姑娘若是心甘情愿跟着回寨子,那就一起生活。姑娘若是仍反抗,那就直接杀了,尸体丢山谷里,省得她去报官,惹来麻烦。
那一年,也是夏天,邱八在山脚下偶遇十一娘。
十一娘长得颇为清纯可人,不过,杜三儿瞧不上,说是身子板儿太薄,还没摇两下,怕折了。
但邱八喜欢,他就喜欢这种纤瘦的仿佛豆芽似的小娘子。
十一娘被强迫后,一直哭哭啼啼,不肯跟邱八上山。其他人都说,要不直接杀了她吧,反正也玩过了,不亏。
邱八舍不得,决定放她自由。
自此后,邱八经常下山去看她,可是每次,十一娘都躲得远远的,后来,竟是再也不见了。邱八还以为她是嫁人了,却不曾想,竟是自杀了。
“老子强迫她,跟你有屁的关系?怎么,你也喜欢她?”邱八目光中露出促狭的意味。
“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打算明媒正娶的未婚妻,你玷污了我的未婚妻,设计让你被剁掉一根手指都是轻的,我恨不能,恨不能让你以命偿命!”康九此刻像一头悲伤到极致的野兽,无奈被困在各种关系叠加的笼中,只能发出无力的嘶吼。
邱八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指着他道:“未,未婚妻?一个被老子睡过的破鞋,哈哈哈哈——”
“所以,你呢?小喽喽?你也喜欢那个破鞋?”邱八笑够了,走到洪六面前,挑衅地拍了拍他的脸。
洪六这一次,没有流露出害怕,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十一娘,是我阿姐。耶娘去世那年,我才四五岁,我和阿姐相依为命,她靠帮人浆洗衣物,挣点钱。那一次,若不是在河边遇见你们,也不至于遇到这种事。”
邱八明显一愣。
“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阿姐,只是将她当个玩意儿,以为占有了,便是你的。可是你错了,我阿姐宁可死,也不愿屈服于你,因为在她心里,你是世间最恶心的存在,所以,她留下遗言,要求水葬,好洗清她的污点。”洪六继续缓缓而道,字字杀人诛心。
邱八恼羞成怒,扑过去,要将洪六往死里打。
洪六猴子似的身躯往后一闪,眼底露出厌恶,“那块金饼子,确实不是九哥给我的,而是我从富商身上得来。只是,我从悬崖下去谷底,并非想捡漏,只觉得那商人面容神似我死于洪灾中的阿耶,阿耶尸骨不知被冲去哪里了,我想为这个商人安葬,也算了却我一桩遗憾。谁知,我下去时,那商人虽奄奄一息,却还没死,临终时见我心善,才将身上藏着的最后一块小金饼给了我。”
“你们这些畜生,杀人不眨眼,成日造孽,最后都是不得好死的命。要不是为了给阿姐讨个公道,我才不上山跟着你们,呸!”洪六将恶气出完后,脸上是从没有过的轻松。
邱八却是真的气坏了,他从小长在寨子里,跟着杜三儿,大多数兄弟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今日,他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将他身为男子的尊严,还有他为之自豪的行当,贬损得一毛不值。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杀气。
许锦之还没示意,李渭崖就冲上前,将邱八压制住,以防他伤人。
“多谢许少卿,多谢李司狱,我同洪六犯错,自会找大当家的认罚,但对于这个错,我并不后悔,洪六或许也是一样。”康九朝二人抱拳,后持续退几部,慢转身离开。
李渭崖将三人领出门去,交由任大处置。
再回来时,却见杜三儿在屋子里。
他的出现,打断了杜三儿正在说的话。
“无妨,你接着说,这是自家人。”许锦之看了眼李渭崖,目光又继续落回杜三儿的脸上。
李渭崖摸摸脑袋,因许锦之这句“自家人”而心跳渐快。
他面上不显,只关上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或闯进来。
昏暗的光线中,杜三儿的声音,如同鬼魅的呓语,听得人不寒而栗。
“康九都暴露了,我觉得,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十年前,官府带兵上山,找到寨子,其实是我告的密。我在寨子这么多年,一直被大当家的压得死死的。让我一直做老二,也不是不行,但他居然信任一个莫名其妙捡来的野孩子,多过信任我。”
“那次下山,我被官府捉了,当时县太爷急于立功好升官,我就跟他谈条件,我带官兵上山,令寨子归顺官府。县太爷给我一笔赏钱,也让我做点小买卖,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县太爷同意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康九,他居然,他居然搅黄了我的主意,还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是我带人上的山。”
“得罪了县太爷,我只能继续待在寨子里。我很怕康九去大当家的那里告我的密,要知道,自从他救过大当家的命后,大当家信任他,就远多过我了。”
“所以......”
“所以,康九让你配合他,去陷害邱八,你就配合了。”许锦之幽幽而道。
“我,我那也是没办法。”杜三儿懊恼不已。
古往今来,“忠”可一直排在“孝”的前头。杜三儿这种不忠之人,背着大当家的,想要招安,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他可就真的没法子在寨子里混了。
所以,杜三儿拼命求他,千万不要将此事与大当家的讲,就当看在他主动招认的份儿上。
“你看,你们刚进寨子,那群不知趣儿的东西,还羞辱你们,我替你们骂过他们呢。”杜三儿谄笑着,恳求许锦之记得他一点儿好。
“但你也拿剑,威胁过我。”许锦之冷冷道。
杜三儿一愣,没料到这位许少卿如此记仇。
眼见杜三儿实在没办法,差点都给许锦之跪下了,许锦之才假装拿他无法子,叹了口气,虚扶了他一把道:“我确实可以帮你瞒住此事,但康九和洪六会不会说,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俩?他们俩是不会说的。”杜三儿发出一丝冷笑。
“为什么?”许锦之和李渭崖同时出声。
许锦之看向李渭崖,对方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随即撇过去脸。
杜三儿有些犹豫。
许锦之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突然抽出他随身带的剑,横到自己脖子上,目光凛凛道:“最坏的结果,你可以一刀杀了我,大家同归于尽,不是吗?”
杜三儿手居然有些颤抖,“啪”一下,剑掉落地上,不复往日勇猛。
他没有去捡,皱眉想了一小会儿,终于一跺脚道:“老子也知道他俩的秘密,不然,他们怎么不敢光明正大地杀我,反而要搞这种小动作呢?”
杜三儿凑近许锦之,交代了那两位的秘密。
只是,杜三儿声音太小,李渭崖身子歪到已经快站不住了,也只能勉强听到一些“女尸”、“夜半”之类的词。
杜三儿说完,猛地直起腰,许锦之则是眉头紧皱,看向李渭崖,吓得李渭崖也下意识直起腰,并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在偷听,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你可以走了,不过,走之前,你还需回答我一个问题。”许锦之道。
“怎么还有问题?”杜三儿苦着一张脸。
“窗户纸被捅破的那些夜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叫声?”许锦之问。
“你怎么知道?”杜三儿一脸惊奇,“就是有怪叫,又呱又嘎的,难听死了。”
“那是渡鸦。”许锦之眸色一暗,“我们刚入山中时,也听过,说明这山中渡鸦不少。渡鸦性情凶猛,但较易驯化,而且它全身乌黑,最适合被人指挥着在夜间飞去你窗前,嘬个洞,给你递迷烟了。”
“不过——”许锦之话音一转,“一个小小的山寨,有人会设迷阵,已经够令人惊奇了,居然还有人会训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呐。”